谢知玄再次陷入昏睡,眉宇间却不再全然是痛楚,多了几分深沉的追索与迷茫。云曦守在一旁,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描摹着他梦中所述“挂着红色宫灯”的船只轮廓。那绝非寻常画舫或官船,规制近于御用,却又行于水上……一个被尘封多年的名词倏然划过脑海——龙舟。先帝在位时,尤爱水景,曾特制数艘奢华龙舟,用于宫中夜宴游湖。难道谢知玄的梦魇,与某艘消失的龙舟有关?
她悄然起身,行至外间书案,翻查宫中旧档。关于先帝龙舟的记载并不多,多集中于其鼎盛时期。而在先帝晚年,一场突如其来的“走水”,焚毁了停泊在别苑水殿的其中一艘主龙舟“翔螭”,据传伤亡甚重,先帝因此郁郁,不久后便缩减了此类庆典。档案记载语焉不详,只以“意外失慎”定论,与沉船案卷宗如出一辙的模糊笔法。
“翔螭”……走水……伤亡甚重……云曦默念着这几个词,心脏莫名收紧。谢知玄记忆中那场“好大的火”,是否就源于此?若真如此,他当时为何会在那艘皇家龙舟之上?他的身份……她不敢再深想下去,那意味着谢知玄的仇家,可能直指当今皇室最核心的权力层,甚至……先帝当年的某些决策者。
她将这份惊悸压下心底,当务之急仍是应对秋猎与沉船案。根据神秘人线索与自身调查,德妃一族与沉船案脱不了干系。她需一份能直接指向德妃,或至少是其核心党羽的铁证。沉思片刻,她召来暗卫,下达了一道密令:集中力量,秘密监视德妃娘家如今在朝中担任要职的几位子弟,尤其是与漕运、矿税、宫廷采买相关的官员,查探他们近年的异常资产变动及与永昌侯旧部的隐秘往来。
与此同时,林清墨依旧每日准时过府为谢知玄诊脉,调整药方。他的医术确实精湛,谢知玄的外伤与毒素在他的调理下稳定好转,脸色也渐渐有了些许血色。只是他依旧沉默寡言,大多数时间闭目眼神,仿佛在积蓄力量,也仿佛在艰难地整理着那些复苏的记忆碎片。云曦注意到,林清墨偶尔会看向沉睡的谢知玄,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这日,林清墨诊脉完毕,收拾药箱时,似是无意间提及:“臣近日翻阅古籍,见一案例,提及南疆有奇花,名‘梦引’,其香气可助人忆起深埋之事,然……风险甚巨,若心志不坚,反易迷失于幻境之中。”他说完,并不看云曦,躬身行礼后便匆匆离去。云曦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了然——这绝非无意提及。林清墨在以他的方式,提供关于谢知玄记忆问题的线索,同时也在警告风险。
正当云曦权衡是否探寻“梦引”花时,暗卫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他们监视德妃幼弟、现任内府司珍库管事时,发现其每隔数日,便会深夜密会一名身份特殊的商人。那商人明面上经营珠宝古玩,暗地里,却与南疆几个大部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疑似从事某些禁忌之物的走私。而他们会面的地点,就在城南一所看似普通的民宅内,那宅子……恰在三皇子名下的一处隐秘产业范围内!
南疆商人!三皇子产业!云曦豁然起身。原来如此!那批使用南疆影杀术的刺客,并非独立的第三方,极有可能就是德妃母子通过这位南疆商人雇佣的!他们一边用听雪楼对付自己,一边又借用南疆的力量清除障碍、处理脏事,甚至可能……也在寻找“梦引”这类奇物,以作他用!这对母子,其势力触角与狠毒程度,远超预估。
几乎在同时,前往户部进一步核查永昌侯旧账的幕僚,冒着风险带回一个更加惊人的发现:在永昌侯被查封的、一本极其隐秘的私账中,找到数笔时间跨度长达数年、去向不明的巨额支出,收款方代号“影木”。而“影木”二字,经过多方比对暗语体系,极有可能指向一个活跃于南疆与中原交界地带、专精于情报与暗杀的神秘组织——“影木”!
所有线索在此刻交织成网!德妃母子,通过永昌侯等白手套,侵吞官银(沉船案),并用赃款雇佣南疆“影木”组织,既清除政敌(如对云曦和谢知玄的刺杀),也可能处理其他见不得光的事情。而三皇子,显然深度参与其中,提供场地、协调资源。这是一个盘根错节、横跨朝堂与江湖的巨大利益与权力黑网!
云曦站在书房窗前,夜色已深。她手中握着那枚赤玉焰纹佩,冰凉的触感让她保持绝对的清醒。对手的强大与狠辣超乎想象,他们不仅掌控朝堂势力,更将手伸向了危险的江湖力量。秋猎大典,恐怕不仅是权力展示,更可能是他们准备收网、铲除所有障碍的修罗场。
内室传来轻微的响动,云曦回头,见谢知玄不知何时已自行坐起,靠坐在床头。他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墨黑的眸子已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与深邃,正静静地望着她。他缓缓抬起未受伤的手,指向她手中的赤玉焰纹佩,声音虽弱,却异常清晰:“殿下,这枚玉佩……或许,该物归原主了。”
云曦心中一震,快步走到他床边:“你想起了什么?”谢知玄没有直接回答,目光越过她,仿佛穿透了墙壁,望向遥远而血腥的过去。他嘴角牵起一丝冰冷的弧度:“enough fragments to know who to hunt.” (零碎的记忆,已足够让我知道该狩猎谁了。)他转而看向云曦,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剑,“秋猎……是个好时机。或许,我们该送德妃娘娘一份……‘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