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凌清玄向夭夭表白，遭拒绝
木雕的小龙歪歪扭扭，形态笨拙，却被老村长用一种近乎献祭的姿态，高高举过头顶。那双浑浊而虔诚的眼睛里，映着龙夭夭瞬间黑沉下去的脸。
“真身法相……”
龙夭夭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她感觉自己的尊严，连同那块正在被雕刻的功德碑，一同被人放在地上，用最粗劣的凿子，叮叮当当地敲打。
她猛地伸出手，一把夺过那个木雕。
老村长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以为她是接受了这份薄礼。
下一刻，在所有村民的注视下，龙夭夭五指收拢。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那只被视作“真身法相”的木雕小龙，在她手中化为了一堆木屑和粉末。她松开手，任由那些碎屑从指缝间簌簌落下，像一场微型的、充满了嘲讽意味的雪。
整个小镇的喧嚣，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愣住了，村民们脸上的笑容僵在原地，不解地看着她。
老村长更是嘴巴半张，呆呆地看着地上的那堆木屑，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我再说最后一遍。”龙夭夭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那声音冷得像葬仙渊底的寒风，“我不是神，也不需要你们的感谢。再有下次，碎掉的就不是一块木头。”
说完，她不再看那些呆若木鸡的凡人，转身，狠狠地将房门摔上。
“砰！”
巨大的关门声，震得门框都在颤抖，也震醒了失神的村民。
短暂的死寂后，人群中爆发出更加狂热的议论。
“我明白了！我彻底明白了！”一个读过几年书的秀才，激动得满脸通红，指着那紧闭的房门，“女神大人这是在破除‘偶像崇拜’啊！”
“偶像崇拜？”众人不解。
“你们想，女神大人捏碎了她的‘法相’，是告诉我们，真正的神明，是不拘于形相的！她要我们心怀感恩，而不是去崇拜一个木雕，一个偶像！”秀才越说越激动，“这等深意，这等境界，我等凡夫俗子，险些就误解了女神大人的苦心！”
老村长一拍大腿，浑浊的眼中重新焕发光彩：“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女神大人，真乃大智慧者！”
于是，门外，对龙夭-夭的崇敬，不仅没有减少，反而上升到了一个新的、充满哲思的高度。
门内，龙夭夭背靠着门板，听着外面传来的“大智慧者”的赞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埋在膝盖里，发出了长长的一声，介于哀嚎和怒吼之间的闷哼。
凌清玄就坐在桌边，从头到尾，安静地看着。他没有劝解，也没有附和，只是将一杯已经温热的茶，又往她那边推了推。
接下来的几天，对于龙夭-夭来说，简直是一场漫长的酷刑。
她成了这个小镇唯一的神只。
她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扑通”的跪拜声。她想去后山透透气，会发现山道上摆满了村民供奉的野果和鲜花。她饿了想自己找点吃的，客栈门口已经堆满了足够全镇吃上三天三夜的食物，旁边还站着几个战战兢兢，随时准备为她“赴汤蹈火”的年轻人。
她甚至不敢轻易开窗。因为只要她一露面，窗户底下必定会聚集起一群人，用一种看稀世珍宝的眼神，狂热地注视着她，然后开始低声歌颂她的功德。
最让她无法忍受的，是镇子中心那“叮叮当当”的凿石声，从未停歇。
虽然她捏碎了木雕，严厉警告了他们。但村民们“领会”了她的深意后，认为立碑这种事，是为后世子孙铭记恩德，并非偶像崇拜，所以非但没有停工，反而干得更起劲了。据说，他们还特地请了镇上最好的石匠，要将她的“神迹”描绘得栩栩如生。
龙夭夭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她想放火烧了那块破石头，可她一靠近，负责守卫石碑的几个壮汉就齐刷刷跪下，高喊“恭迎女神大人视察”，那虔诚的眼神，让她感觉自己要是动手，就好像在欺负一群手无寸铁的蝼蚁，毫无快感可言。
她想一走了之，可凌清玄的伤势还未完全恢复，不宜长途奔波。更何况，林苍的追兵说不定还在附近搜寻。这个与世隔绝的小镇，眼下确实是最安全的藏身之所。
于是，她只能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像一头被拔了牙齿和爪子的困兽，日复一日地听着窗外的赞美和那让她抓狂的凿石声。
她的脾气越来越暴躁，房间里的桌椅已经被她换了好几套。客栈老板每次送来新家具时，都是一副“女神大人又在修炼什么惊天动地的神功”的崇拜表情，让她连发火都找不到由头。
这天夜里，她又一次被噩梦惊醒。梦里，她浑身挂满了金光闪闪的功德碑，走到哪里都叮当作响，三界六道所有的妖魔鬼怪都对着她顶礼膜拜，高呼“在世菩萨”。
她一身冷汗地坐起来，再也睡不着。
烦躁地推开窗，清冷的月光洒了进来，也带来了那熟悉的、富有节奏的“叮叮当当”声。石匠们居然在连夜赶工。
龙夭夭胸口一阵气闷，干脆翻身跃出窗户，几个起落，便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客栈的屋顶上。
夜风微凉，吹散了她心头的一些燥热。她抱着膝盖，坐在屋脊上，看着底下安静祥和的小镇，和远处那在火光下依稀可见的、正在成形的石碑轮廓，金色的竖瞳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茫然。
灭世。
这个从她离开龙族圣地起，就刻在骨子里的目标，此刻显得有些遥远，甚至有些……可笑。
她连一群凡人都搞不定，还谈什么毁灭三界？
或许，她天生就不是当坏蛋的料。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立刻被她狠狠掐灭。不，她就是！她一定是！只是方法不对！
正当她陷入自我怀疑和自我肯定的纠结中时，一个白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旁。
是凌清玄。
他也在她身边坐下，没有看她，而是和她一样，望着远方那点橘色的火光。
“睡不着？”他先开口，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润。
“要你管。”龙夭夭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往旁边挪了挪，想离他远点。
凌清玄没有在意她的态度，只是静静地坐着。他的伤势好了许多，面色虽仍有苍白，但呼吸悠长，仙元已在缓慢恢复。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远处的凿石声，和夜风拂过屋檐的轻响。
过了许久，凌清玄才再次开口：“他们，并无恶意。”
“我知道。”龙夭夭的声音闷闷的，“他们要是有恶意，我一巴掌就把这镇子拍平了。就是因为没恶意，才更让人恶心。”
“为何？”
“因为他们蠢！”龙夭夭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猛地转过头，瞪着他，“他们看不清好坏，分不清善恶！我明明告诉他们我是魔头，他们偏要当我是神！你说他们是不是蠢得无可救药？”
凌清玄迎着她的目光，那双总是清冷如雪的眸子里，此刻却映着天上的月光，显得异常柔和。
“或许，他们看到的，比你以为的更真实。”他缓缓说道。
“什么意思？”龙夭-夭皱起眉。
“你说你是魔头，但你救了他们。你表现得暴躁易怒，但你没有伤害任何一个人。你的言语和你的行为，是完全相反的。”凌清玄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龙夭夭，言语会骗人，但所做之事，不会。”
龙夭夭的心，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是啊，她想毒杀村民，结果炼出了灵泉。她想看瘟疫肆虐，结果用自己的血救了全镇。她想让他们恐惧，结果换来了他们的崇拜。
她好像……真的没成功干过一件坏事。
看着她难得的语塞，凌清玄的目光变得更深邃了。他见过她独战妖主时的悍不畏死，见过她面对仙界追兵时的狡黠疯狂，也见过她此刻，在月光下像个迷路孩子般的茫然。
这些天，他看着她被村民的“善意”逼得焦躁不安，看着她一次次徒劳地宣称自己是坏人，却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底线。
他心中那个早已成形的猜想，越发清晰和坚定。
她不是恶。她只是在用一种最激烈的方式，反抗着那个要将她献祭的、不公的命运。她的疯狂，是她的保护色。她的乖张，是她的悲鸣。
一股从未有过的冲动，在他心中涌起。他想撕开她那层坚硬的、带刺的外壳，看看底下那个真正的她。他想告诉她，她不必一个人走那条注定孤独而痛苦的道路。
“龙夭-夭。”他忽然叫了她的名字，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许。
“干嘛？”龙夭夭别过头，不想再看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凌清玄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是在下定某种决心。最终，他放弃了所有迂回的措辞，用一种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方式，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或许，你可以试着走另一条路。”
“什么另一条路？皈依你们仙界，然后洗干净脖子等着被献祭吗？”龙夭夭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
“不。”凌清玄摇了摇头，他看着她的侧脸，月光勾勒出她精致而倔强的轮廓。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勇气。
“和我在一起。”
空气，瞬间凝固。
远处的凿石声，夜风的呜咽声，仿佛在这一刻，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
龙夭夭的身体僵住了。她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过头来，那双金色的竖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微微放大。她看着凌清玄，仿佛在看一个她从未认识过的陌生人。
“你……刚才说什么？”她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凌清玄没有回避她的目光，他重复了一遍，比刚才更清晰，更坚定。
“我说，和我在一起。我陪你一起，寻找不必献祭，也不必毁灭世界的第三条路。”
龙夭-夭死死地盯着他，看了足足有十息的时间。
然后，“噗嗤”一声，她笑了出来。
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夸张，最后，她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滑稽的笑话。
“哈哈哈哈……凌清玄，你是不是脑子也被瘟疫烧坏了？”她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指着自己的鼻子，“我？龙夭-夭，一个立志要毁灭三界，拉着所有人陪葬的疯子。你？凌清玄，仙界翘楚，正道标杆，未来的仙尊。”
她凑近他，几乎是贴着他的脸，一字一顿地问：“你跟我说，要在一起？你是在渡我，还是在渡你自己？”
凌清玄没有被她的嘲讽激怒，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任由她那带着淡淡龙息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脸颊。
“我不是在渡你，也不是在渡我。”他的声音里，有一种龙夭夭从未听过的认真，“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你一个人了。”
龙夭夭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脸上的讥诮和疯狂，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审视的平静。
她重新坐直了身体，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凌清玄，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她的声音里，再没有一丝玩笑的意味，“和我在一起，意味着与整个仙界为敌，与你所守护的一切背道而驰。你所拥有的一切，声名，地位，前途，都会毁于一旦。”
“我知道。”
“那你图什么？”龙夭夭不解地看着他，“图我貌美如花？还是图我能给你惹一身的麻烦？”
凌清玄沉默了。他图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是图她在万魂幡前，为了保护宗门弟子而悍然出手？是图她在凡人小镇，为了扑灭火灾而奔走的身影？还是图她刚刚在月光下，那转瞬即逝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脆弱？
或许，都有。
见他不说话，龙夭-夭脸上的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
“收起你那可怜的同情心吧，凌仙君。”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重新变回了那个乖张暴戾的龙族公主，“我的路，从我离开龙族圣地的那一天起，就只有一条，那就是毁灭。这条路上，不需要同伴，更不需要一个拖后腿的、满口仁义道德的仙君。”
她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冰刀，直直刺向他。
“我拒绝。”
她干脆利落地吐出这三个字，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半分留恋。
说完，她看也不再看他一眼，纵身一跃，从屋顶跳下，身影消失在客栈的阴影里。
屋顶上，只剩下凌清玄一个人。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许久都没有动。夜风吹起他的白衣，让他看起来像一尊孤寂的玉像。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下。
他知道她会拒绝。
但他没想到，她的拒绝，会如此的决绝，如此的……不留余地。
就在小镇的这份情感纠葛陷入僵局之时，遥远的魔界深处，一座终年被阴雷环绕的宫殿地牢中，一个被无数符文铁链锁住的身影，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怨毒与不甘。
“龙……夭……夭……”
墨千魂感受着宗门内因龙夭夭而起的变化，以及自己被遗忘在此的处境，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忽然，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地牢最深处一个被重重禁制封印的方向。
那里，一股沉睡了千年的、邪恶至极的气息，似乎因为外界某种力量的牵引，正在极其缓慢地……苏醒。
墨千魂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