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音峡谷的风波，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余波在整个万魂幡上下久久不散。墨千魂被打入无间地牢，罪名确凿，但宗主最后那句“等候发落”和强行阻止龙夭夭行凶的举动，却成了阴影中新的谈资。
龙夭夭的洞府内，死一般寂静。
前几日为了演戏而弄出的狼藉早已被清理干净，但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对峙感。龙夭夭没有发怒，没有砸东西，她只是静静地坐在窗边，单手撑着下巴，看着窗外那棵永远不会开花的魔界铁树。
她的姿态很放松，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可那双金色的竖瞳里，却是一片沉寂的、没有任何光泽的深渊。那感觉，比盛怒时燃起的火焰更令人心悸。到嘴的猎物被护食的猛兽抢走，这种体验，对她而言，远比被人暗算了一次更加屈辱。
凌清玄坐在不远处的石桌旁，正在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的剑。剑身光洁如镜，映出他专注而平静的侧脸。他没有开口劝慰，也没有试图分析宗主的用意，只是用这种沉默的方式，陪着她，也观察着她。他知道，对这头被激怒的龙来说，任何语言都可能成为新的火星。
突然，龙夭夭轻笑了一声，打破了满室的寂静。
“你说，无间地牢里，会不会有很多老鼠？”她问，声音轻飘飘的，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凌清玄擦剑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抬眼看她：“地牢深处，魔气浓郁，不会有活物。”
“那可真无趣。”龙夭夭撇了撇嘴，从窗台上跳下来，伸了个懒腰，身体的曲线在昏暗的光线下勾勒出惊人的弧度。“我还以为，可以送点新朋友去陪陪墨长老呢。比如，那种专门啃食魂魄的噬魂蚁，或者喜欢在人骨头上筑巢的尸腐虫。”
她一边说，一边走到凌清玄面前，俯下身，双手撑着桌沿，近距离地打量着他。
“凌大仙使，你猜，宗主把他关起来，是想审问他和林苍勾结的细节，还是想保住他那条老命，日后好继续让他给我添堵，顺便磨一磨我的性子？”
她的气息拂过凌清玄的脸颊，带着一丝龙族特有的、微甜的腥气。
凌清玄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他平静地迎着她的视线：“或许，两者皆有。”
“呵。”龙夭夭直起身，脸上露出一抹讥诮，“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当权者，脑子里装的都是制衡、都是棋子。一颗棋子，哪怕已经发了霉，只要还有一丁点用处，就舍不得扔掉。”
她踱步到洞府中央，眼神渐渐冷了下来：“他以为把我当剑使，我就得听执剑人的话？他忘了，剑本身，也是会伤人的。”
就在这时，洞府外的禁制被轻轻触动了。一道恭敬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龙师姐，宗门外有妖族使者求见，指名要见您。”
妖族使者？
龙夭夭和凌清玄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意外。
“不见。”龙夭夭想也不想就回绝了，语气里满是不耐烦，“告诉他，我忙着修炼，没空见客。让他有屁快放，放完滚蛋。”
外面的弟子显然被她这粗鲁的言辞噎了一下，过了片刻才为难地再次开口：“师姐，来者是妖域使团，规格很高，宗主和大长老已经在大殿接见了。他们……他们说，是为了三界存亡的要事而来，必须亲见您一面。”
三界存亡？
龙夭夭听到这四个字，差点笑出声来。又是这一套。龙族长老们用这套说辞想让她去献祭，仙界那帮老顽固用这套说辞想抓她当灾星，现在，连妖族也来凑这个热闹。
她眼珠一转，忽然来了兴致。
“好啊，让他们等着。”她对着外面喊了一声，然后转身看向凌清玄，脸上重新挂上了那种玩味的笑容，“走，凌大仙使，我们去看看，这帮长毛的畜生，又想唱哪一出戏。”
万魂幡的主殿，气氛庄严肃穆，却又透着一股诡异的僵持。
宗主高坐其上，面无表情。大长老陪坐一旁，神色凝重。殿下，站着三位气度不凡的妖族。为首的是一名身着碧绿长袍的中年男子，面容俊朗，但一双眼睛却是琥珀色的竖瞳，隐约有流光闪动，显然是猫科大妖。他身后跟着一男一女，男的魁梧如山，气息狂野；女的娇媚动人，眼波流转间媚态天成。
龙夭夭和凌清玄一前一后地走进大殿时，所有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他们身上。尤其是那三位妖族使者，他们的视线几乎是贪婪地锁定在龙夭夭身上，那种赤裸裸的、仿佛在评估一件稀世珍宝的眼神，让她感到一阵生理性的不适。
“龙夭夭，”宗主沉声开口，打破了寂静，“妖域使者，青枫上使，有要事与你相商。”
那位名为青枫的妖族上使上前一步，对着龙夭夭微微躬身，姿态倒是做得很足。
“久闻始龙血脉传人风采，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青枫的声音温润，极具磁性，“在下奉我主妖主之命，特来邀请龙夭夭小姐，前往我妖域一叙。”
“哦？去你们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做什么？参观你们怎么脱毛吗？”龙夭夭双手抱胸，斜睨着他，一开口就毫不客气。
青枫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龙小姐说笑了。邀请您前往，是为了一件关乎三界众生命运的大事。”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灭世之劫，将要降临。我主于星轨中窥得天机，混沌魔渊的封印日益松动，三界危在旦夕。而您，身负始龙血脉，是平衡三界能量、对抗此劫的关键所在。我主希望，能与您，以及仙、魔两道共商抗劫大计，集三界之力，渡此难关。”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义正词严。
大殿内一片寂静，连宗主和大长老都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龙夭夭听完，却忽然笑了。她先是低低地笑，肩膀微微耸动，然后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哈哈哈哈……抗劫大计？平衡三界？哈哈哈哈……”
她的笑声在大殿中回荡，让所有人都变了脸色。青枫上使的脸彻底沉了下来，他身后的两名妖族更是目露凶光。
“龙小姐，此事关乎三界存亡，不知您为何发笑？”青枫的语气已经带上了几分冷意。
龙夭夭好不容易止住笑，她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花，走到青枫面前，围着他转了一圈，像是在打量一头待宰的牲口。
“我笑你们妖族，脑子是不是也被肌肉塞满了？”她停下脚步，歪着头看他，“你们的情报工作做得也太差了。难道没人告诉你们，我，龙夭夭，毕生的目标，就是看着这个世界完蛋吗？”
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几乎要点到青枫的鼻子上。
“灭世之劫？太好了！我等这一天等得花儿都谢了！你们不请我，我可能还要自己想办法去把那什么混沌魔渊的盖子掀开呢。现在你们请我过去……是想让我给你们指点一下，从哪个角度动手，能让世界毁灭得更彻底、更有效率一点吗？”
这番疯言疯语，让整个大殿的空气都凝固了。
宗主和大长老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青枫和他身后的妖族，更是被震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他们预想过龙夭夭可能会拒绝，可能会提条件，却万万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巴不得世界毁灭的态度。
这……这和传说中“应劫之人”的设定完全不符！
“你……”青枫身后的那名魁梧妖族终于忍不住，怒喝一声，“你这妖女，休得胡言！”
“妖女？”龙夭夭偏头看向他，笑得更甜了，“多谢夸奖。比起‘救世主’这种恶心的称呼，我还是更喜欢‘妖女’。听起来就比较有前途。”
眼看气氛就要彻底崩裂，一直沉默的凌清玄终于开口了。
“青枫上使，”他的声音清冷，却像一股清泉，强行压下了即将爆发的火药味，“妖主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夭夭她……性子直率，不习惯这些场面话。”
他走到龙夭夭身边，不着痕迹地将她和那几名妖族隔开一小段距离。
“共商抗劫，事关重大。不知妖主可有什么具体的章程？比如，妖域准备如何出力？又需要夭夭做什么？总不能只是空口白牙地请人过去，然后让她把血放干吧？”
凌清玄这番话，看似在为龙夭夭解围，实则绵里藏针，直接点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青枫的脸色变了几变。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重新挤出一个公式化的笑容：“凌仙使多虑了。我主诚心邀请，自然是备下了万全之策，绝不会让龙小姐以身犯险。具体的细节，还需要龙小姐亲至妖域，与我主当面商议，方能定夺。”
“当面商议？”龙夭夭嗤笑一声，“说得好听。到了你们的地盘，是商议还是直接上捆仙索，那可就由不得我了。”
她一句话，再次把天聊死。
青枫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他不再理会龙夭夭，而是转向高坐之上的万魂幡宗主，沉声道：“宗主，我主诚意已到。龙小姐身负始龙血脉，并非魔门一家之私产，更关乎三界安危。还望宗主能以大局为重，劝说龙小姐应邀前往。若因此延误了抗劫大计，只怕万魂幡也难辞其咎。”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宗主深邃的目光在龙夭夭和青枫之间扫过，缓缓开口：“龙夭夭是我万魂幡的弟子，她的意愿，本座会尊重。不过，上使说得也有道理，大局为重。”
他看向龙夭夭，语气平淡：“此事，你自己决定。去，或是不去。”
他将皮球，又踢回了龙夭夭脚下。
龙夭夭眯起了眼睛。她知道，宗主这是在拿话术挤兑她。如果她不去，万一将来真出了什么事，这顶“不顾大局”的帽子就能稳稳地扣在她头上。
“好，我考虑考虑。”她忽然一改之前的疯癫态度，脸上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毕竟是关乎三界存亡的大事嘛，我得好好想想，怎么才能让三界死得更有仪式感一点。你们先回去吧，想好了，我会派人通知你们。”
说完，她也不等众人反应，拉起凌清玄的袖子，转身就走，将一殿的错愕和僵硬甩在身后。
直到走出了主殿，凌清玄才低声问：“你真在考虑？”
“不然呢？”龙夭夭松开他的袖子，抬头望着万魂幡上空那片永远灰蒙蒙的天空，金色的瞳孔里闪烁着莫名的光。
“一群人想利用我，一群人想杀我，现在又来了一群想把我当吉祥物供起来的……你不觉得，这很有趣吗？”
她舔了舔嘴角，脸上露出一个混杂着兴奋与恶意的笑容。
“我忽然觉得，待在万魂幡里，每天琢磨怎么给墨千魂的地牢里添点料，有点太小家子气了。”
她转过头，看着凌清玄，眼中是跃跃欲试的光芒。
“去妖域……听起来像个能搞出大动静的地方。你说，如果妖族的圣山被我一把火烧了，他们的妖主，会不会气得当场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