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桕树的新叶已舒展开来,嫩绿转为翠绿,在阳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泽,投下日渐浓密的影子。
菜地更是生机盎然,早先种下的菜苗已然成畦,绿茵茵一片,与墙角边顾辰翊新栽下的几株月季花苗相映成趣。空气中混合着新生草木的清甜和海风特有的微咸,一切都显得饱满而富有活力。
小院里的生活,如同这不断攀升的春意,在既定的轨道上平稳运行,却又悄然发生着深刻的变化。陆云瑶的离开,不再引发动荡,而是将这个家庭推入了一个更加自律和内在成长的阶段。
顾辰翊已经完全适应了“单身父亲”与“学业督导”的双重角色。他的生活像钟摆一样精准:清晨准备早餐、送孩子上学;白天处理军务、打理家务;下午接孩子、辅导功课;晚上则雷打不动地拥有自己的阅读时间。
他开始系统性地阅读陆云瑶留下的书籍,不仅仅是泛泛而看,而是尝试做笔记,遇到不懂的术语,会记下来,在给陆云瑶的信中请教。
他发现,这种学习不仅是为了与妻子保持精神同步,更让他自己对许多事物有了新的认识,甚至在工作中思考问题时,角度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予安和予乐在学校的集体生活中,成长速度惊人。予安身上那股属于军人的坚毅和纪律性,在校园里得到了正向的引导和释放。
他当上了体育委员,负责整队喊操,那股认真劲儿颇有乃父风范。
回家后,他会主动教予乐做广播体操,纠正她的动作,小老师的模样十足。
予乐则像一块海绵,安静而迅速地吸收着知识。她的语文天赋逐渐显现,造句常常充满想象力,被老师当堂表扬。
她开始尝试写更长的日记,不再仅仅是记录事件,还会写下自己的小情绪和观察,比如“哥哥今天被老师批评了,因为他偷偷在课桌下玩弹壳,但他没有哭,回家练习坐姿更端正了。”
陆云瑶的来信,是这个家庭四月里最期待的“精神大餐”。她的信通常会在月中和月末各来一封。
信中,她更多地分享了学术圈的新动态、她参与的讨论、以及她对专业领域未来发展的思考。她的视野显然更加开阔,偶尔会提到一些国际上的科技进展,字里行间充满了紧迫感和使命感。
她依然关心孩子们的学习,但问题变得更加深入,比如会问予安对自然课上的什么现象最感兴趣,予乐最近读了什么课外书。
顾辰翊的回信,也愈发厚重。他不仅汇报孩子们的学业进步和趣事,也开始更多地分享自己的阅读心得和思考。
他会和陆云瑶讨论某篇社论的观点,或者就她信中提到的一个科学概念,结合自己在部队看到的技术应用,谈些粗浅的看法。
他发现,这种跨越山水的“笔谈”,成了他们婚姻中一种极其宝贵和深入的交流方式,让他们在各自奔跑的轨道上,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和脉搏。
四月中旬,学校组织了一次春游,去县里的植物园。这是予安和予乐第一次参加正式的集体外出活动,兴奋了好几天。顾辰翊提前为他们准备好了水和干粮,仔细检查了衣服鞋袜。
春游那天傍晚,顾辰翊在通勤车点接到了意犹未尽的孩子们。
予安的小脸红扑扑的,嗓门比平时还大,迫不及待地讲述着看到的“千年古树”和“奇花异草”;予乐则安静些,但眼睛亮晶晶的,从口袋里掏出一片压得平整的、形状奇特的叶子递给爸爸。
“爸爸,这是银杏叶,老师说的,活化石!”予安抢着解释。
予乐小声补充:“和妈妈书上画的,一样。”
晚上,顾辰翊在灯下看着那片金黄的银杏叶,听着孩子们兴奋的复盘,心中感慨万千。
孩子们的世界,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他们接触到的,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个小院和营区。他知道,这是成长的必然,也对自己和陆云瑶的选择,更加坚定。
四月的最后一个周末,顾辰翊决定带孩子们进行一次“知识应用”实践——按照自然课本上的图解,做一个简单的风向仪。他找来木片、钉子、硬纸壳,父子三人趴在院子里,一边研究图纸,一边动手操作。
予安负责力气活,敲敲打打;予乐心细,负责粘贴和画刻度。失败了两次之后,一个虽然粗糙但能准确指示风向的风向仪终于做成了,被顾辰翊郑重地立在了菜地旁边。
看着在春风中缓缓转动的风向仪,予安和予乐的脸上充满了巨大的成就感。顾辰翊趁机说:“看,书本上的知识,用起来,就能变成真的东西。妈妈学的那些更厉害的知识,将来能造出更了不起的东西。”
四月,在充实的学习、有序的生活和跨越距离的深度交流中,悄然流逝。春风温柔,万物竞发。
这个小家,如同院中那些茁壮成长的菜苗,在阳光雨露和扎实的根基共同作用下,呈现出一种内在的、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他们深知,前方的道路仍需各自努力,但彼此之间的理解、支持和共同成长,已然化为最坚实的内核,推动着这个家庭之舟,稳稳地航向不可预知却又充满希望的未来。
一九七九年,五月。初夏的气息已十分浓郁,阳光变得明亮而富有穿透力,但并不酷烈,暖洋洋地抚摸着大地。
院子里的乌桕树已是绿叶成荫,在青石板上投下大片晃动的光斑,成了天然的避暑地。
菜地进入了第一个收获的小高峰,翠绿的黄瓜顶花带刺,饱满的西红柿开始泛红,早种的豆角垂挂下来,生机勃勃。
那几株月季也鼓起了饱满的花苞,预示着即将到来的绚烂。
小院里的生活节奏,如同逐渐升温的天气,在平稳中透着一股蓄势待发的劲头。
陆云瑶离开已近三月,但这个家并未因她的缺席而停滞,反而在顾辰翊的掌舵下,驶入了一片更开阔、也更考验耐力的水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