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陵兵丁的话音未落，沈知微腰间的血晶听诊器已发出蜂鸣。
她的指尖在《胎产秘书》上轻轻一按，书页边角被压出褶皱——这是她二十年临床养成的习惯，每当有异常状况，身体总比大脑先做出反应。
“带路。”她起身时官服带起一阵风，吹得案头的胎位图哗啦作响。
小杏儿手忙脚乱去扶，却见自家医正已走到门口，谢玄的绣春刀鞘恰好磕在门框上，发出清越的响。
“我随你去。”谢玄的大氅扫过门槛，玄色暗纹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他望着沈知微绷紧的下颌线，喉间滚过一句未说出口的“当心”——这女人总把危险当手术刀使，偏生握得比谁都稳。
赤岭地宫入口的风裹着松脂味。
沈知微蹲下身，指尖抚过石壁上环状剥落的苔藓。
那些痕迹像被无形的手反复摩挲，边缘的青苔碎末还沾着新鲜的水痕。“乌勒。”她头也不抬，“封锁四野，三丈内不许有活物走动。”
“防人？”乌勒按刀的手一顿。
“防声。”沈知微直起腰，听诊器在掌心被攥得发烫，“声音能穿林过石，活物的动静会搅乱波轨。”
谢玄眯眼望向地宫深处，阴影里似有暗潮翻涌：“鲁三工说过，他祖父修陵时总听见‘地底下有人哼曲儿’，原是...”
“不是鬼吹笛。”沈知微将听诊器贴在岩壁上，铜管突然剧烈震颤，血晶星芒随着震动明灭，“是有人用声音杀人。”
话音未落，小杏儿捧着铜盒跑来，鬓角沾着草屑：“医正！
脑脊液样本取到了，三具尸体的颅压数据都记在绢上。“她递来的手在抖，”还有...耳道里刮出的粉末，我用磁石试过，含乌银。“
沈知微接过样本时，指腹擦过小杏儿掌心的薄茧——这是她教小杏儿用柳叶刀取脑脊液时磨出的。“做得好。”她轻声赞了句，转头对谢玄道，“你去查匠户卷宗，特别是鲁家那支。”
谢玄的靴底碾过碎石：“徐家秘档里有半卷《营造法式·音枢篇》，我让人抬来了。”他从袖中抖出泛黄的绢帛，边角还带着焦痕，“鲁家祖辈专司’镇魂音枢‘，能引地脉之声镇陵。
后来图纸外泄，满门被灭口。“
沈知微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翻到某一页，颅骨剖面图上用朱笔标着“七窍应律”四个小字，突然想起徐廷章断气前咳在她袖上的血——那血珠的形状，竟和图纸上的声波纹路如出一辙。“他们不是想通灵。”她的指甲掐进绢帛，“是复现凶器。”
老乐师李元音被请进琴房时，白胡子都在抖：“声能杀人？
荒唐！
当年太乐署十二律吕我吹了三十年，没见谁被曲子撞死！“他把骨笛往案上一磕，”要试便试，我这把老骨头还怕鬼不成？“
沈知微没接话，只是将萤石粉混着蛋清抹在他唇周：“吹《白纻辞》，用最急的调子。”她又指了指四角悬着的羊肠膜覆碗，“这是声捕器，你吹的每道音，都会在膜上留痕。”
李元音的腮帮子鼓起来时，沈知微退到门边。
笛音如锥，刺破琴房的寂静。
起初只是清越的宫商角徵，可吹到第三段，萤石粉突然顺着气流盘旋，在半空凝成螺旋状。
羊肠膜上的水珠更是诡异地跳跃，竟在膜面砸出和尸体颅压图一模一样的波纹。
“这...这不是人间律吕！”李元音的笛音陡然走调，胡子尖的萤石粉簌簌往下掉，“我吹的是黄钟调，可...可这音比太簇还低八度！”他踉跄着扶住琴案，“当年修陵的工匠总说‘地底下有东西应和’，莫不是...”
“87赫兹致晕，132赫兹碎颅。”沈知微展开小杏儿连夜画的波形图，墨迹还带着墨汁的潮气，“你刚才吹到第二段时，频率正好卡在87。”她指向膜上最深的那道痕，“这是骨笛的音轨——和二十年前谢家灭门案的验尸记录，一模一样。”
谢玄的手指骤然收紧。
他想起幼时躲在梁上，看着满院的人捂着耳朵撞墙，血从耳道里渗出来，像流着无声的泪。“当年他们说我爹通鬼，现在才知道...”他的喉结动了动，“是鬼，是他们自己造的。”
深夜的掌医监值房，小杏儿举着放大镜，在油灯下眯得眼睛发酸。
三具尸体耳道里的乌银微粒被她用糯米胶粘在瓷片上，排列成细密的同心圆。“医正！”她突然喊出声，放大镜“当啷”掉在案上，“这纹路...和您去年熔掉的听诊器模具一样！”
沈知微正在核对声捕器的数据，闻言猛地抬头。
她想起三个月前，自己亲手砸了那副裂了缝的听诊器——那是母亲留给她的最后遗物，铜胚内侧还刻着“柳氏造”三个字。“废料库。”她抓起外袍就往外走，“现在就去。”
废料库里积着半尺厚的灰。
沈知微的火折子照亮角落时，半块铜胚正躺在碎瓷片里，表面的“柳氏造”三个字被磨得发暗，却仍能辨出笔锋。
她伸手去摸，指尖沾了满是铜锈的绿，“鲁三工拿走的不只是仇恨...”她的声音发颤，“还有我母亲留下的东西。”
朔风在窗外打着旋儿。
子时三刻，地宫方向突然传来呜咽的笛声。
沈知微裹紧大氅，改良版的声捕瓮在她怀里微微发烫——瓮口的羊肠膜连着细针描记笔，正随着笛声在纸卷上划出扭曲的波浪。
她将听诊器贴在耳边，血晶星芒随着音律明灭，竟拼出断续的字句：“......辛未七月初三......赤岭......埋骨......”
“医正！”谢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风的锐响，“偏穴塌了。”他的绣春刀上沾着新土，“下面...有具坐棺。”
沈知微的手指按在声捕瓮的描记笔上，墨迹在纸卷上拖出一道粗重的线。
月光从塌口漏下来，照在她紧绷的下颌线上，“不是祖宗不安。”她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是有人不让真相安息。”
风卷着碎土灌进地宫，远处传来黑骑铁锹撞击岩石的闷响。
沈知微望着塌陷的偏穴深处，那里有团黑影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像是具盘坐的尸骸，膝头紧抱着什么，在土尘里泛着幽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