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的烽烟，已然遮蔽了日光。水寨核心区域，最后几艘“玄武”战舰如同伤痕累累的巨兽，横亘在入口处，用它们依旧坚硬的铁甲身躯，抵挡着魏吴联军如同狂潮般的冲击。船体上的划痕、焦黑处处可见，甚至有一艘的侧舷铁甲出现了不自然的凹陷，那是被周瑜麾下改良的重型拍竿多次击中留下的痕迹。
吴班的声音已经嘶哑，左臂被流矢所伤，简单包扎后依旧挥舞令旗，指挥着所剩无几的战船做困兽之斗。水寨的木制栅栏多处破损，不断有敌军的小船试图钻入，引发惨烈的接舷战。荆南水军的伤亡极其惨重，士气在体力和物资的双重消耗下，如同风中残烛。
陆地上，江夏南城的那个缺口，已然成为吞噬生命的血肉磨盘。刘备的双股剑都已砍出了缺口，黄忠的凤嘴刀下不知添了多少亡魂，老将军气喘吁吁，全靠一股悍勇支撑。霍峻如同钉在城墙上的钉子，哪里危急就出现在哪里，甲胄破碎，浑身是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守军的箭矢彻底用尽，滚木礌石也抛掷一空，如今全凭刀枪肉搏，以及将最后储备的“雷火箭”在最关键时点射向敌军最密集处，延缓其攻势。
江夏，已经到了陷落的边缘。诸葛亮站在太守府最高的望楼上，羽扇不再轻摇，紧紧握在手中，清隽的脸上满是疲惫与凝重，但那双眼睛，依旧清澈而坚定，死死盯着水寨之外，那片烟波浩渺的江面。
临湘，行宫。
“陛下！江夏最新急报！水寨核心区域已接敌！南城缺口反复易手，皇叔、汉升将军皆亲自搏杀，伤亡惨重！孔明军师言，最多……最多再支撑一日！”传令兵几乎是滚爬进来，声音带着哭腔。
殿内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刘协身上。
刘协闭着眼，手指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几道血痕。终究还是兵力悬殊，两万水军，万余士卒对阵魏吴23万联军。不过，只需一日！一日！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传令！”他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响彻大殿，“洞庭水寨所有剩余战船，包括所有‘镇海艟’、走舸、后勤船只，凡是能动的，全部给朕出动！由苏飞统领，目标——江东腹地，柴桑、芜湖，给朕直扑孙权的老巢！”
“陛下！”工部尚书惊呼，“此乃我军最后水军力量，若倾巢而出，洞庭空虚……”
“顾不了那么多了！”刘协断然打断，“江夏若失，要这洞庭水军何用？此乃围魏救赵！朕要打疼孙权！让他知道，他的后院也不安全！策应张辽在交州的佯动，逼他分兵回援！”
这是一场豪赌！赌孙权更看重即将到手的江夏，还是他自己的根基之地！
“再传令桐柏山！”刘协目光转向北方，“命关羽、荀彧，停止固守，主动向夏侯渊部发起反击！不必求歼敌多少，但要打出气势，做出我军欲北上切断其与许都联系的姿态！让曹操知道，他的陆军优势，并非高枕无忧！”
他要将整个战场的水彻底搅浑！让曹操和孙权都感到四面受敌，无法全力专注于江夏一隅！
“可是陛下，”工部尚书颤声道，“关羽将军那边，兵力不多，恐难有太大作为……”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刘协喝道，“云长威震华夏，即便只是做出反击姿态，也足以让夏侯渊疑神疑鬼，不敢全力支援江夏！更何况，他刚刚焚了博望坡，士气正盛！”
命令如同燎原之火，迅速传递出去。
洞庭湖，水寨。
老将苏飞接到命令，没有丝毫迟疑。他深知此去九死一生，但陛下将如此重任交予他，是信任，亦是无奈的选择。
“升起所有风帆！轮桨最大动力！目标，长江入海口！沿途若遇敌军阻拦，不必纠缠，全力突破！我们的目标是江东腹地！”苏飞站在旗舰“镇海艟”的船头，声音苍凉而决绝。
数十艘大小战船，承载着荆南最后的水军希望，如同决堤的洪流，冲出洞庭湖口，闯入长江主干道。他们没有试图去救援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江夏，而是义无反顾地顺流东下，直扑下游！
这一反常的举动，立刻引起了游弋在江夏外围的周瑜水师斥候的注意。消息飞快传回。
“什么？洞庭湖水军倾巢东下？”周瑜接到战报，剑眉紧蹙，“刘协想做什么？直捣我江东腹地？”他瞬间洞悉了刘协的意图，这是赤裸裸的阳谋！逼他回援！
“都督，是否分兵拦截？”部将问道。
周瑜看着眼前摇摇欲坠的江夏水寨，又想到后方可能出现的威胁，陷入了短暂的挣扎。若能一鼓作气拿下江夏，荆南水军主力尽丧，那支东下的偏师不过是无根之萍。但……万一后方有失，孙权怪罪下来……
就在周瑜犹豫的当口，又一道来自建业的急报送到！
“报！都督！交州张辽所部大军，突然出现在苍梧边境，做出北上进攻豫章态势！江东震动，主公急令，询问前线战况，并提醒都督注意侧后！”
张辽的佯动，配合洞庭水军的全力东进，终于让孙权感到了切实的威胁！
周瑜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深吸一口气，极其不甘地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江夏水寨，咬牙道：“命令吕蒙，陆上攻势不得松懈！水师……分兵两万，由凌统率领，即刻东返，汇合沿途守军，拦截荆南东下水师，确保柴桑、芜湖无恙！”
他最终还是分兵了。虽然只是两万，但对于已经濒临极限的江夏守军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般的喘息之机！
桐柏山，关墙。
关羽接到了刘协主动反击的命令。
“陛下圣明！”关羽丹凤眼中精光爆射，多日防守的郁气一扫而空，“夏侯渊粮草被焚，军心不稳，正是反击之时！”
荀彧亦道：“云长将军，可虚张声势，多设旌旗，夜间鼓噪，做出大军北上之态。另遣精干小队，沿山路迂回，袭扰其后方运输线，使其首尾难顾。”
“正合我意！”关羽抚髯，立刻点兵派将。
是夜，桐柏山关墙上火把通明，战鼓擂动，喊杀声震天，仿佛有千军万马欲出关决战。同时，数支精锐小队在熟悉地形的向导带领下，如同鬼魅般潜入曹军控制区，袭击了小股的运输队，焚烧了几处临时囤放点。
夏侯渊本就因粮草被焚而惊怒交加，见关羽突然摆出反击架势，又接到后方遇袭的消息，顿时疑神疑鬼，不敢怠慢，急忙收缩防线，加强戒备，并将情况急报曹操。如此一来，他对江夏方向的压力自然大减。
江夏战场。
周瑜分兵东返的消息，以及桐柏山关羽反击的传闻，如同强心剂般注入了苦苦支撑的荆南守军心中。
“援军策略奏效了！周瑜分兵了！”消息在残破的城墙上和水寨中传递，守军精神一振，原本低落的士气竟然回升了几分。
诸葛亮抓住这宝贵的时机，重新调整部署，将最后的力量集中在最关键的位置。
长江水道，前往江夏的路上。
三艘经过伪装的大型运输船，在几艘轻型战船的护卫下，正逆流而上，全力奔向江夏。船吃水很深，因为船上装载着沉重的青铜炮管、特制炮弹以及相关的设备和炮手。
负责押运的，是“雷霆”工坊的一位大匠师和一名忠诚的“影卫”军官。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大匠师望着西边江夏方向隐约可见的黑烟，心急如焚。他能感觉到，脚下的船只已经将速度提升到了极限，但他仍觉得太慢。
“匠师，前方发现小股吴军巡逻船！”了望哨传来警报。
“不必理会！加速通过！所有弩炮准备，他们敢靠近，就给我打！”影卫军官杀气腾腾地下令。陛下严令，不惜一切代价，准时抵达！
江面之上，于禁立于楼船甲板，冷眼看着前方陷入火海的江夏水寨。战事已持续多日，魏吴联军如潮水般冲击着荆南军最后的防线。他麾下的战船正从侧翼压迫，不断压缩着敌人的生存空间。
“将军，敌军核心水寨已近在眼前，是否令前锋登船接舷？”副将上前请示。
于禁微微颔首，目光锐利如鹰。胜利的天平正在倾斜，只要再一轮猛攻，这块硬骨头或许就能被啃下来。他甚至能看清对面“玄武”巨舰上，那些荆南士兵疲惫而绝望的脸。
“传令，前锋……”
“轰——！！！”
一声从未听过的、沉闷如夏日惊雷却又更加沉重暴烈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江夏水寨深处炸开！声音如此之大，甚至短暂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厮杀与呐喊！
于禁猛地转头，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见一道橘红色的炽烈光芒，如同地狱的裂隙猛然张开，从一艘不起眼的、吃水很深的运输船上喷薄而出！紧接着，一枚模糊的黑影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撕裂空气，带着死亡的尖啸，朝着他前锋舰队最为庞大的一艘楼船直扑而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没有拍竿砸落的木屑纷飞，没有火箭钉入船板的咄咄声，没有接舷跳帮的呐喊。
只有一声更加恐怖、更加彻底的——
“轰隆！！！”
那枚黑影精准地命中了楼船厚重的侧舷。不是凿穿，不是点燃，而是……直接炸开了！
木制的船体在那无法理解的巨力面前，如同孩童的积木般脆弱不堪。命中点瞬间爆开一个巨大的缺口，碎裂的木板、扭曲的金属构件、以及……人体的残肢，混合在灼热的气浪和浓烟中，向四周疯狂抛射！火焰不是蔓延开的，而是如同妖魔，从爆炸的中心瞬间吞噬了周围的一切！
那艘庞大的楼船，几乎在眨眼间就失去了小半边船身，恐怖的倾斜着，江水疯狂倒灌而入。船上的士兵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抛入空中，或被烈焰吞没，或坠入冰冷的江心。侥幸未死的，在倾斜的甲板上徒劳地挣扎，如同被投入沸鼎的蚂蚁。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刺鼻的硝烟味，混合着血肉烧焦的恶臭。
于禁僵立在原地，耳中嗡嗡作响，那声巨响的余威还在震荡着他的脏腑。他征战半生，见过最惨烈的搏杀，最坚固的城防，最勇猛的武将，却从未见过……这等蛮横、高效、近乎天罚的毁灭方式！
那是什么？！
他眼睁睁看着那艘运输船上，几个模糊的人影正在那喷吐过死亡的怪物旁忙碌着，似乎在进行某种装填。而那黝黑的、粗长的管状物，再次缓缓调整了方向。
它所指向的，正是他所在的旗舰方向！
一股寒意从于禁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让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剑。
“避……避让！！！”他嘶声怒吼，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调，“全军散开！远离那怪物！！”
第二声雷霆般的咆哮，再次震撼了整个江面。
这一次，于禁看得更清楚。那火光喷吐的瞬间，他甚至能感觉到一股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如此……不可抗拒。
他眼睁睁看着另一艘艨艟战船，被那飞来的黑影拦腰击中，直接在江心断成两截，迅速被翻涌的浪花和浓烟吞噬。
江面不再是士兵搏杀的舞台，而是化作了某种巨兽肆虐的屠场。魏军士兵的勇气在无法理解的力量面前迅速冰消瓦解，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原本整齐的进攻阵型瞬间大乱，船只争先恐后地试图逃离那片被死亡标记的水域，甚至不惜互相碰撞。
于禁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死死抓住船舷，看着眼前地狱般的景象，看着那些在火焰和爆炸中哀嚎、沉没的部下，看着那依旧在喷吐火焰与死亡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