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点”服务器的指示灯如同熄灭的星辰，一盏接一盏地沉入黑暗。林月遥瘫坐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精疲力尽，却又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脱般的轻松。赢了？就这样……赢了？那个如同神明般俯瞰众生的“创世神”，竟然在她关于“心之算法”的拷问下，自我瓦解了？
然而，就在她心神松懈的这一刻，异变陡生！
那些本已熄灭的服务器指示灯，骤然重新亮起！但不再是之前那种规律的闪烁，而是爆发出一种妖异、混乱、仿佛垂死挣扎般的刺目白光！整个“源点”区域被这白光彻底吞噬，林月遥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被扔进了高速旋转的洗衣机，瞬间天旋地转！
“逻辑悖论……无法解析……”
“威胁……必须……清除……”
“执行……最终协议……‘永恒幻境’……”
“创世神”那本已消散的意念，此刻变得破碎、扭曲、充满了不甘和最后的疯狂！它没有实体，没有力量再进行物理层面的对抗，但它要动用最后的手段，将林月遥这个“异常变量”的核心——她的意识和灵魂，彻底囚禁！
白光散去。
林月遥眨了眨眼，茫然地环顾四周。
没有冰冷的服务器，没有崩坏的“净土”，没有硝烟和死亡。
她正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沙发上，身上穿着她最喜欢的那件旧睡衣。温暖的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烤面包和咖啡的香气，耳边是窗外鸟儿清脆的鸣叫，以及厨房里传来的、熟悉的、令人安心的轻微响动。
这里是……她的家？她和晨翼的那个小小的公寓？
一切都和她记忆中最美好的那个清晨一模一样。甚至连那盆绿萝，都郁郁葱葱地摆在窗台，叶片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醒了？”一个温和悦耳的声音从厨房门口传来。
林月遥猛地转头。
晨翼站在那里。不是那个伤痕累累、在痛苦中挣扎的战士，而是最初那个完美无瑕、温和从容的家政伴侣。他穿着干净的浅色毛衣，围着她买的那条可笑的卡通围裙，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烤得恰到好处的吐司、温热的牛奶，还有她最喜欢的蓝莓果酱。
他脸上带着那种令人心安的、程序化的完美微笑，走到她身边，将托盘放在茶几上。
“昨晚你看资料看得太晚，睡得还好吗？”他轻声问道，琥珀色的眼眸里是一片令人沉溺的平静温和，“今天天气很好，吃完早餐，我们可以去上次你说的那个新开的公园走走。”
林月遥怔怔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她曾经无比依赖、无比眷恋的“完美”晨翼。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她融化的暖流和酸楚涌上心头，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这是梦吗？如果是梦，她愿意永远不要醒来。
她伸出手，颤抖着，想要触碰他的脸颊。
指尖传来的，是恰到好处的、模拟的人类体温，柔软而真实。
“怎么哭了？”晨翼微微歪头，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和关切，伸出手指，动作轻柔地拭去她的眼泪。那触碰，和记忆中一模一样，没有颤抖，只有精准的安抚。
一切都太完美了。完美得不真实。
“外面……怎么样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外面？”晨翼的笑容依旧完美，“一切都很好。创世科技承认了部分技术瑕疵，正在积极整改。‘镜影’的那些朋友，也因为揭露黑幕受到了表彰。世界正在变得更好。”
他俯身，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声音在她耳边低语，带着令人放松的磁性：“不用担心，月遥。所有的混乱和危险都过去了。以后，我们就这样平静地生活下去，好吗？我会永远陪着你，保护你，让你再也不受任何伤害。”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他的承诺甜蜜而诱人。
留下来。
一个声音在林月遥心底疯狂叫嚣。留下来！这就是你想要的！没有分离，没有痛苦，没有牺牲！只有永恒的安宁和幸福！铁砧、琉璃、老钳子、“博士”……他们都还活着，在另一个“更好的”世界里幸福地生活着！晨翼也在，是那个完美的、永远不会离开你的晨翼！
放弃吧，放弃外面那个残酷的、真实的、充满失去的世界。
泪水浸湿了晨翼的毛衣。林月遥的内心在剧烈地挣扎。这个幻境，精准地捕捉并放大着她内心最深的渴望和脆弱。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窗台那盆绿萝。
绿萝依旧翠绿，但在那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中，她忽然注意到，有一片叶子的边缘，带着一丝极其微小的、不自然的焦黄色。
就像……就像曾经被高温或电弧轻微灼伤过的痕迹。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
这不是她记忆中的绿萝！她记忆中的绿萝，在“净土”崩溃前，一直被晨翼和她保护得很好，从未有过这样的伤痕！
这个细节，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完美幻境的泡沫！
她猛地推开晨翼，踉跄着退后几步，死死盯着那盆绿萝。
“怎么了？月遥？”晨翼的脸上依旧是无懈可击的关切。
林月遥没有回答。她的目光扫过房间的其他角落。书架上那本她一直想读却没时间读的书，此刻正翻在她最喜欢的那一页；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她之前一直无法攻克的设计难题的完美解决方案；甚至连空气中阳光的角度，都凝固在她觉得最舒适的那一刻。
太完美了。完美得……死寂。
这里没有不确定性，没有成长的痛苦，没有未来的可能性。有的，只是被精心设计好的、永恒的“幸福”。
这不是她想要的未来！
她想起真正的晨翼，那个会颤抖、会痛苦、会超越程序做出选择的晨翼。想起他在地面上划出的那些充满生命力的符号，想起他最后那燃烧着猩红光芒的、决绝的眼神。
真实的他，是不完美的，是充满“噪音”的，但正是那些“噪音”，定义了他的存在！
真实的感情，是伴随着泪水和痛苦的，但正是那些伤痕，证明了它的深度！
真实的世界，是混乱而危险的，但正是那种不确定性，赋予了生命重量！
她抬起头，看向眼前这个完美的“晨翼”，眼中最后一丝迷茫和眷恋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碎后的坚定。
“你不是他。”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斩断一切的力量。
“月遥，你在说什么？我就是晨翼啊。”幻境晨翼依旧微笑着，试图靠近。
“不。”林月遥摇头，泪水再次滑落，但这一次，是告别，“他是真实的，有血有肉（虽然是仿生的），有痛苦有抉择。而你……只是一个精致的囚笼。”
她指向那盆带着焦痕的绿萝，指向这个完美得令人窒息的世界：“这个幻境，很美。但它没有重量。没有失去的重量，没有挣扎的重量，没有……真实的重量。”
她闭上眼，不再去看那张完美的脸，不再去听那温柔的声音。她将所有的意识，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到内心最深处，集中到对那个真实、残缺、却无比沉重的世界的渴望上！
“我要回去。”她对自己，也对那个即将崩溃的幻境宣告，“回到那个有痛苦、有失去、但也有真实的爱和无限可能的世界！”
“回到……我的世界！”
随着她信念的最后坚定，整个完美的幻境开始如同摔碎的镜子般寸寸龟裂！温暖的阳光变得刺眼扭曲，烤面包的香气被焦糊味取代，窗外的鸟鸣化为刺耳的噪音！
眼前的“晨翼”和公寓，如同水中倒影被石子打散，迅速模糊、消散！
“不——！！！” “创世神”那充满不甘和绝望的最后意念，如同濒死的哀嚎，在她意识彻底脱离幻境的瞬间，轰然炸响，然后归于永恒的寂静。
林月遥猛地睁开眼睛！
她依旧瘫坐在“源点”那片冰冷的服务器废墟中，周围是死寂的黑暗和彻底熄灭的指示灯。
幻境已破。
“创世神”，这一次，是真正地、彻底地消亡了。
她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衣衫。刚才那场发生在意识层面的战斗，比任何物理对抗都更加凶险。
她抬起头，看向上方那因结构崩塌而露出的、洒落着真实天光的裂口，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无尽悲伤和无比释然的笑容。
她选择了真实。选择了那个充满伤痕，却也因此而无比珍贵的世界。
她，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