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皮城头的硝烟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焚烧尸骸与疫病消毒的浓重烟火气,混杂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构成一幅胜利后格外惨烈的图景。城内街道上,一队队被缴械的袁军降卒垂头丧气地在朝廷兵马的看押下前往临时划定的营地,而许多被强征来的民夫,在经过简单登记与训诫后,则被当场释放,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与庆幸,蹒跚归家。战争的创伤,需要时间来抚平。
临时设于原麴义将军府的中军大堂内,气氛凝重胜于欢欣。高顺、公孙瓒、田豫三人围在巨大的渤海郡地图前,虽取得了龙凑、南皮两场关键性大捷,但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反而充满了对惨重代价的审慎与对未来战局的深思。
高顺首先打破了沉默,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此战虽胜,然代价巨大。陷阵营……阵亡逾百,伤者亦过百,如今可战者,仅余三百。”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图上南皮城的标记,继续道,“攻城步卒,伤亡合计近万。而守军麴义部,阵亡者亦近万,其中数千乃伯圭将军于南门外截杀。俘虏收拢约一万五千人,加之龙凑降卒,合计约两万五千众。”
他抬起眼,看向公孙瓒与田豫,语气带着一贯的冷静分析,却也透着一丝后怕:“若非龙凑之战先挫其锋,消耗其半数精锐与士气,若非南皮守军士气已堕至谷底,我军欲克此坚城,恐需付出倍余之代价,几近痴人说梦。” 这是他罕见的感慨,足见麴义与其先登死士给他留下了多深的印象,也让陷阵营付出了建军以来最惨重的损失。
公孙瓒闻言,脸上雪耻的快意也收敛了几分,沉声道:“麴义老贼确实是一块硬骨头,其先登死士亦堪称悍勇。幸赖高将军陷阵营砥柱中流,方能正面摧垮其锋锐。此战,瓒心服口服。”
田豫适时接口,将话题引向未来:“两位将军,如今龙凑、南皮已下,麴义授首,渤海郡核心已入我手。然则,大战之后,百废待兴,亦需谋划下一步动向。”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向渤海郡其余区域,“渤海境内,除南皮、龙凑外,尚有诸多县城坞堡,或有袁绍残余势力盘踞观望,需派兵逐步清剿,方能全据渤海,稳固后方。此非一日之功。”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然而,天下战局,瞬息万变。我军于此苦战之时,曹将军(曹操)正于清河郡面对袁绍主力,压力定然不小。清河郡与毗邻的平原郡,地势开阔,多为平原旷野……”
公孙瓒听到此处,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明白了田豫的意图,接口道:“平原旷野,正利于我铁骑驰骋!高将军,某之骑兵于此番攻城战中损耗不大,白马义从与重骑营更是求战心切!渤海扫尾之事,非骑兵所长。不如由某率领骑兵,即刻南下,驰援曹将军!曹操麾下多步卒,有某这数千铁骑加入,必能如虎添翼,破袁军于清河!”
高顺沉吟片刻,缓缓点头。田豫此议,确实符合当前局势,也能最大限度发挥各部优势。他沉声道:“伯圭将军所言在理。步兵经此血战,亟需休整。陷阵营伤亡惨重,非经补充整训,难以再担攻坚重任。渤海郡之民政安抚、降卒整编、残敌清剿,以及推行朝廷新政,恢复生产等事宜,千头万绪,亦需得力之人坐镇处理。” 他看了一眼田豫,继续道,“顺于此道,并非所长。伯圭将军既愿率铁骑南援,自是上策。渤海事宜,便由顺与田豫先生协同处置。”
他看向田豫,语气郑重:“田先生长于谋略,通晓政事,安抚地方、整顿降卒、推行政令等务,便要多倚仗先生了。”
田豫拱手肃容:“豫必竭尽所能,辅佐高将军,稳定渤海,不负朝廷与将军所托。”
计议已定,众人立刻分头行动。
公孙瓒雷厉风行,当日便开始集结麾下骑兵。除留守部分兵力协助维持秩序外,他亲率一千白马义从、二百重甲骑兵,以及幽州突骑,再加上刘虞此前从乌桓、鲜卑等部族中招募而来的可靠骑兵,合计六千精骑,携带足量粮草,浩浩荡荡离开南皮,挥师南下,直扑清河郡战场。旌旗猎猎,铁蹄铮铮,复仇之后的幽州铁骑,带着新的使命与昂扬的斗志,踏上了新的征途。
送走公孙瓒大军,高顺立即将精力投入到繁重的战后工作中。他首先下令,对所有降卒进行严格甄别。两万五千余俘虏中,那些明显是强征而来、年纪过大或体弱者,以及一部分因连番血战、尤其是经历了阵前“同袍相残”而精神受创、明确表示厌倦战争、渴望归乡者,共计约万余人,在登记造册、发放少量路粮后,予以遣散。此举既彰显朝廷仁德,也可减少管理负担与潜在隐患。
剩余的约一万四千降卒,则开始进行严格的筛选与整编。高顺治军极严,标准苛刻,宁缺毋滥。经过层层考核,最终仅有一万一千余人勉强达标,被分别编入各部,以弥补龙凑、南皮两战的兵力损失。即便如此,算上留守龙凑的五千人,高顺此刻在渤海郡能直接指挥的机动兵力,也仅是堪堪恢复到战前水平,且新附之卒忠诚尚需时间磨合。而陷阵营那三百伤痕累累的老兵,更是需要长时间的休养与补充精锐兵员,才能恢复往日锋芒。
看着名册上那一个个划去的陷阵营老兄弟的名字,高顺心如刀绞,这些皆是随他征战多年的精锐,损失任何一个都足以让他心痛,此番折损近百,情商重伤百余人,可谓伤筋动骨。
在整军的同时,高顺也并未忘记向朝廷禀报战况与决策。他亲自动笔,书写奏章,详细陈述龙凑、南皮之战的过程、结果、敌我伤亡、缴获情况,以及己方,尤其是陷阵营的重大损失。他如实汇报了分兵决策:公孙瓒率六千铁骑西援曹操,自己与田豫留镇渤海,清剿残敌、安抚地方、整编降卒、推行新政。奏章以八百里加急,快马送往长安。
另一边,田豫则展现了出色的理政才能。他迅速接手了南皮乃至渤海郡的民政管理。安抚惊魂未定的百姓,组织人手掩埋尸体、清理废墟,防止疫病流行;张贴安民告示,宣布朝廷减免赋税、鼓励耕织等政策;甄别地方官吏,去芜存菁,尽快恢复行政体系运转;协调粮草物资,保障军民基本需求。在他的努力下,历经战火的南皮城,开始显露出一丝秩序重建的迹象。
龙凑、南皮两场血战,终以朝廷军的惨胜告一段落。渤海郡的大门被彻底撞开,袁绍侧翼暴露,北线战局为之豁然开朗。然而,付出的代价亦是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