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指尖还残留着赵铁锤额头的滚烫,韩九娘那句话却像一盆冰水,从我头顶浇到了脚底。
钥匙?
什么钥匙?
开什么门?
我猛地抽回手,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往上爬。
韩九娘蹲在篝火旁,火光将她的脸映得忽明忽暗,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和悲哀。
“守墓人一族,生来就是为了镇守黄河下的那扇‘门’。但我们守的不是门,是门后的东西。而那东西,无时无刻不在呼唤。钟声,就是它的呼唤。”
我死死盯着昏睡中的赵铁锤,他的呼吸粗重,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心跳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不敢再耽搁,神念沉入贴身玉佩,那本残破的《禁咒解厄录》自动翻开。
一行行古老的文字在我识海中流淌,最终定格在一页枯黄的书页上。
“黑籽蚀心,七日成钟奴,闻召而动,身化门钥,魂归渊海。”
字字诛心。下面是解法,只有两种,每一种都让我手脚冰凉。
第一种,斩断听觉。
简单粗暴,让他变成一个聋子,钟声再也无法蛊惑他的神智。
可赵铁锤是谁?
他是军中悍将,是能在百步之外听声辩位的神射手!
废掉他的耳朵,比杀了他还难受。
第二种,道心封印。
以施术者自身的道心为牢笼,将那邪恶的黑籽暂时囚禁。
听上去似乎可行,可我比谁都清楚自己的状况。
我的道基早已在当年的那场大战中崩毁,如今不过是靠着玉佩之力勉强维持。
用我这千疮百孔的道心去封印如此诡异的邪物?
无异于用一张破渔网去捞一头鲨鱼,网破人亡是唯一的下场。
我额头渗出冷汗,两种选择,一条是绝路,一条是死路。
就在我心神俱乱之际,眼角余光瞥见了我背包的角落,那里露出一角油纸。
我记得,那是昨夜赵铁锤趁我打坐时,悄悄塞进来的。
他咧着嘴,憨厚地笑着说:“顾哥,你消耗大,多吃点,俺皮糙肉厚,饿一顿没事。”
那最后一块干粮,他自己都舍不得吃。
一股无名火从我心底烧起。
去他娘的绝路死路!
我顾昭南的人,还没轮到这种邪门歪道来决定生死!
一定还有第三条路!
我的目光扫过散落在地上的法器,最终定格在一枚拇指大小、布满裂纹的铜壳上。
鸣心雷,一种早就被淘汰的传声法器,内芯早已耗尽,只剩一个空壳。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疯狂的念头涌上心头。
既然钟声是呼唤,那我就给它造一个假的钟声!
我捡起铜壳,对韩九娘沉声道:“帮我护法,我要把它逼出来!”
韩九娘愣住了:“逼出来?怎么逼?”
“以声诱之!”我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这黑籽既然要听钟声才能成熟,那我就给它来个拔苗助长!用这鸣心雷的铜壳模拟钟声频率,诱它提前现形,只要它脱离了赵铁锤的识海,我就有办法对付它!”
“太冒险了!”韩九娘失声叫道,“你根本不知道真正的钟声是什么频率,万一弄巧成拙,它在赵铁锤脑子里直接炸开呢?”
我惨然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决绝:“那就说明,我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它不动,我们等死。它动了,我们才有一线生机。”
说完,我不再理会她,指尖灵力流转,在那枚小小的铜壳上迅速刻画起共鸣符文。
这不仅需要精准的灵力控制,更需要对声律的深刻理解。
我的神魂高度集中,汗水顺着我的鬓角滴落,砸在地上,瞬间被干燥的泥土吸干。
夜,越来越深了。
终于,当最后一笔符文完成时,铜壳轻轻一震,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嗡鸣。
成功了!
我将这枚被我命名为“伪钟共鸣器”的铜壳,轻轻贴在赵铁锤的耳后。
然后,我盘膝坐在他对面,缓缓拔出断浊剑,剑尖向下,抵在地面。
我的左手掐着法诀,右手紧握剑柄,全身的灵力都与剑身上的禹王治水纹连成一体。
只要那东西敢出来,我会在瞬间布下“镇渊场”,将它死死压制。
同时,我也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如果计划失败,黑籽彻底失控,我会在它毁掉赵铁锤之前,一剑斩断他的心脉。
或者,一剑刺穿我自己的丹田,用最后的道基崩毁之力,与它同归于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篝火哔剥作响,四周死一般寂静。
就在午夜子时到来的那一刻,异变陡生!
贴在赵铁锤耳后的铜壳骤然亮起,发出一阵高频的嗡鸣!
那声音不像是钟响,更像无数只蜜蜂在人脑中振翅。
“呃啊——!”
赵铁锤猛地弓起身子,全身肌肉虬结,青筋暴起,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疯狂地抽搐着。
他的七窍中开始渗出黑色的血丝,而他耳中那点晶核残渣,竟如同活物一般,蠕动着,尖叫着,一寸寸地从他耳道里往外钻!
我屏住呼吸,全身灵力催动到极致!
终于,那团黑色的黏稠物完全钻了出来,在半空中一阵收缩,化作一粒只有米粒大小、却黑得深不见底的“黑籽”。
它悬浮在空中,开始缓缓自转,每转一圈,就发出一声细微到几乎听不见,却能直击灵魂的“咚——”声。
就是现在!
“镇!”
我低喝一声,断浊剑上的禹纹瞬间亮起,一股厚重如山岳的气息轰然压下,形成一个无形的力场,将那粒黑籽牢牢锁在中间。
黑籽疯狂地冲撞着力场,每一次撞击,我的胸口就如遭重锤,气血翻涌。
顶住!一定要顶住!只要磨灭了它的灵性,赵铁锤就得救了!
就在我以为即将成功,黑籽的光芒开始溃散之际,它突然停止了冲撞,黑色的表面上,竟然裂开一道缝隙,像一只独眼,死死地盯住了我。
紧接着,一句冰冷、怨毒,带着无尽嘲讽的人言,清晰地传入我的脑海:
“顾昭南……你儿子死了,轮到孙子了。”
那是爷爷的名字!
一瞬间,我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
我爹的死,一直是我心中最大的隐秘和痛楚,眼前这个邪物,它怎么会知道?
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心神巨震之下,我手中的剑势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停滞。
就是这刹那的破绽!
黑籽化作一道黑色电光,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绕开了镇渊场的压制,如同离弦之箭,悍然撞向赵铁锤的眉心!
完了!
我目眦欲裂,想要回防却已然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闪电般扑了过来,挡在了赵铁锤身前。
是韩九娘!
她没有用任何法器,而是猛地抬起自己的左臂,用手臂上那个狰狞的守墓烙印,硬生生地迎向了那道黑光!
“噗!”
一声闷响,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入血肉。
黑籽撞上她手臂的瞬间,没有被弹开,反而像水滴融入海绵,瞬间嵌入了她的皮肉之中,消失不见。
“唔……”韩九娘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一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我连忙冲过去扶住她,只见她额头上冷汗淋漓,一道道黑色的血丝从皮肤下浮现,嘴角却诡异地扬起一丝笑容,那笑容里有痛苦,有决绝,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她用微弱的气声喃喃道:“这一次……我没逃……”
话音未落,她便昏死在我怀里。
我低头看向她的手臂,那个蛇形的守墓烙印此刻正散发着妖异的红光,滚烫得吓人,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烙印的深处苏醒,要破体而出。
远处,黄河的涛声依旧滚滚而来,带着亘古不变的苍凉。
而我怀中,那枚一直沉寂的玉佩,突然轻轻震动起来,一行冰冷的金色小字,缓缓浮现在我眼前:
“龙眠将醒,执槌者,速归河口。”
执槌者?赵铁锤?
天边的鱼肚白预示着新的一天即将开始,可我抱着怀中滚烫的韩九娘,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赵铁锤,心中一片冰冷。
我知道,真正的钟声,还根本没有敲响。
我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韩九娘那不断扭曲、发烫的蛇形烙印上。
这东西,绝不仅仅是一个标记那么简单,它吞噬了黑籽,现在,它内部正在发生着某种我无法理解的恐怖蜕变。
不,我不能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