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的指尖还悬在半空,话音落下的余地像一块没被踩实的土,松松垮垮地悬着。他看着阿吉转身,肩线平直,脚步不急不缓,仿佛刚才那场交手只是拂去衣上落叶般轻巧。
可林风知道不是。
他的剑还在地上,黑鱼皮鞘沾了湿泥,匕首也歪斜地插进竹根缝隙里。手腕那一下点得精准,不痛,却麻得让人火起。他本不该出匕首——切磋归切磋,偷袭后心,说出去也不光彩。但他就是忍不住。
“你当年……有没有一刻,想过干脆别当什么天下第一剑?”
没人回答。
阿吉走出了三步,靴底碾过枯叶,声音脆得扎耳。林风猛地踏前一步,右手一翻,腰间短刃已握在掌中。寒光一闪,直刺对方背心。
他不信这人真能无动于衷。
竹枝动了。
没有回头,没有转身,仅是左臂微抬,竹尾反手一挑,轻轻敲在他执匕的手腕内侧。力道不大,却像一根针扎进了筋络交汇处,整条手臂瞬间发空。匕首脱手落地,砸出一声闷响。
林风盯着自己垂下的手,笑了一声:“你连看都不看我?”
阿吉终于转过身来,脸上没什么怒意,倒像是早料到他会这么干。“你出的是杀招。”他说,“但我接的不是生死局。”
林风咬牙:“那你倒是接个生死的试试。”
“不必试。”阿吉摇头,“你的剑意乱了。清心丹快失效了,再打下去,你会把自己逼进死胡同。三招之内,必伤。”
“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林风冷笑,“燕十三创十四剑时,也没人敢说他走错了路。”
“所以他死了。”阿吉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扔进井里,“他自己都说,那剑不该存在。”
“可我还活着。”林风抬眼,“而且我还没输。”
阿吉看着他,目光沉了些。片刻后,他弯腰,从地上拾起那半截断竹枝,轻轻拍掉泥土,收进袖中。
林风皱眉:“你还留这个干什么?当纪念品?”
“明日此时。”阿吉没理他这话,只道,“你若还来,带一坛酒。”
林风一愣:“酒?”
“对。”阿吉点头,“有些话,剑说不清。”
林风站在原地,脑子里嗡嗡作响。他练剑以来,对手要么要命,要么要名,从没人让他带酒赴约。这不是切磋,也不是决斗,倒像是……约饭?
“你是认真的?”他问。
“我不开玩笑。”阿吉看了他一眼,“你若不来,我也不会等。”
说完,转身就走。
林风没追。他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长剑和匕首,弯腰先捡起了剑。黑鱼皮鞘擦过裤管,发出沙沙声。匕首他还插回腰间,动作有点僵。
他站着没动,直到阿吉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竹林深处。
晨雾已经散得差不多了,阳光斜照进来,落在那根被折断又拔起的竹枝上。断口齐整,像是被什么利器削过。林风盯着看了几息,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发堵。
不是因为输。
是因为那句“死剑”“生剑”。
他说他的剑是死剑,可谁规定护人的剑就不能杀人?神剑山庄门前那些尸体,难道真是谢晓峰用扫帚劝走的?江湖上哪一把剑不沾血?区别不过是有人一边杀人一边念经,有人杀了人就走,懒得解释。
可阿吉不一样。他不辩解,也不炫耀。他只是站在那儿,用一根竹枝,把你的剑打落在地,然后告诉你:“你错了。”
错在哪?
错在急?错在狠?还是错在……根本不懂什么叫“护”?
林风甩了甩头,不想深想。他摸了摸袖子里那枚铜钱,边缘已被磨得光滑。昨夜他还在想,要不要把它扔了。现在倒觉得,留着也行,至少证明他曾跟那个传说中的人面对面说过话。
他活动了下手腕,麻劲儿还没完全退。系统提示跳了出来:“清心丹效力剩余两刻钟,建议及时补充或撤离现场。”
他没理会。
反正任务完成了。非致命性切磋,时间到,双方无重伤。三百融合点已经到账,高级功法融合权限也解锁了。他可以现在就换一本《太极剑残谱》或者《凤血剑诀要》,甚至能把“夺命十三剑”和“玉女剑法”试着融一下,看看能不能搞出个“十四剑·双飞式”。
但他不想。
他现在只想搞明白一件事——为什么一个明明杀过人、背过命的人,能说出“我的剑是生剑”这种话?
他拔出匕首,在竹节上划了一道。
不是记仇,是记事。
今天,正午前,城西竹林,败于阿吉,竹枝点腕,兵刃尽落。
划完,他又补了一句:**明日带酒。**
写完他自嘲一笑。堂堂一个穿越者,前世送外卖都能准时送达,这辈子为了个老头子跑腿买酒,也算离谱。
可他还真打算去。
不是服软,也不是认输。是他突然意识到,有些东西,可能真得靠酒才能聊明白。比如——
一个人到底为什么要练剑?
是为了赢?为了强?还是为了某一天,能在别人出杀招时不回头,只用一根竹枝就把人拦下来?
他收起匕首,拍了拍衣服上的土,转身往竹林外走。
路上遇到个采笋的老农,扛着竹筐慢悠悠地晃。见他满脸尘土,手里还拎着把剑,好奇地问:“后生,打架了?”
“切磋。”林风纠正。
“哦,切磋啊。”老农点点头,好像听懂了,“那打赢没?”
林风想了想:“打输了。”
“输了还这么精神?”老农乐了,“我看你比赢的人还来劲。”
林风一怔,随即笑了:“可能……是吧。”
他继续往前走,穿过村口石桥,拐进镇子。
街市刚开张,早点摊冒着热气,油条在锅里翻滚,豆腐脑盛在粗瓷碗里,撒上葱花辣子。他路过一家酒坊,门口挂着青布幌子,写着“陈年米酒,十年封坛”。
他停下脚步。
系统弹出提示:【是否使用100融合点兑换“鉴酒术”?可识别酒质优劣,避免购买劣品。】
林风犹豫了一下,点了否。
他推门进去,柜台后坐着个胖掌柜,正打着哈欠。
“老板,十年陈米酒,来一坛。”
掌柜睁眼:“要带走?”
“嗯。”
“五十文。”
林风掏出碎银放桌上:“劳烦封紧些,明早要用。”
掌柜称了银子,转身去库房搬酒。林风站在店里,闻着满屋酒香,忽然想起阿吉最后那句话。
“有些话,剑说不清。”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握过玄铁重剑,也拆解过龙魂刀法,如今却被一根竹枝打得连匕首都拿不住。
可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耻辱。
反倒有种……松快。
像是憋了很久的一口气,终于找到了出口。
掌柜抱着酒坛回来,用油纸封好口,又拿麻绳捆结实,递给他:“后生,这酒温着喝最香,别直接灌。”
林风接过,点点头:“谢谢。”
他拎着酒走出店门,阳光照在肩上,暖烘烘的。
街角有小孩追逐打闹,笑声清脆。他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明天那一坛酒,或许不只是为了赴约。
而是为了问清楚——
一个杀人无数的人,是怎么活成“生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