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那一声夹杂着惊惶、愤怒与指控的呐喊，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死寂的夜院里激荡起巨大的涟漪。
院门外，正准备破门而入的福伯和七八名家族护卫队成员，动作齐刷刷地僵住了。火把跳动的光芒映照着一张张写满惊愕与难以置信的脸庞。
凯斯老爷？指使黑狼帮谋杀自己的亲侄儿？
这个消息太过骇人听闻，以至于他们第一时间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什…什么？”福伯苍老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他猛地推开身前两名还在发愣的护卫，几步冲到那扇刚刚被哪吒从里面拉开门闩、吱呀作响的木门前。
门内的景象更是冲击着所有人的视觉。
小小的院落和房门口一片狼藉。七八个黑狼帮的混混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有的昏迷不醒，有的抱着断肢痛苦呻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一股难闻的尿骚味。而站在门口的哪吒少爷，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衣襟凌乱沾着水渍和灰尘，俊秀的脸上残留着惊惧，手臂上还有几道清晰的血痕，看上去狼狈不堪，活脱脱一个刚刚经历生死危机的受害者。
靠在墙边的独眼青年二郎，呼吸粗重，额角见汗，独眼中带着疲惫却依旧警惕的光芒，一副苦战脱力却仍强撑着的护卫模样。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瘫倒在哪吒脚边那个如同烂泥般的刀疤脸汉子——黑狼帮的小头目。他面无人色，眼神涣散，浑身都被冷汗浸透，手腕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正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着。
这一切，都完美地佐证了刚才这里发生了一场多么“激烈”的“恶战”。
“少爷！您…您没事吧？！”福伯的心瞬间揪紧了，也顾不得那骇人的指控，急忙上前搀扶住看似摇摇欲坠的哪吒，老眼之中满是心疼和后怕。他接到小薇哭喊着报信，立刻点齐人手最快速度赶来，一路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来晚了一步。
“福伯…他们…他们…”哪吒顺势抓住福伯的手臂，身体微微发抖，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却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伸手指着地上的刀疤脸，“他亲口招认！是伯父凯斯！花了重金雇他们来的！不仅要砸了我们的生意，还要…还要对我下毒手！”
这话再次清晰地传入院内外每一个人的耳中。护卫们面面相觑，脸色都变得极其精彩。如果这是真的，那绝对是龙焰家族天大的丑闻！
“少爷，此话…此话当真？他…他真的这么说了？”福伯的声音压得极低，面色无比凝重。他不是怀疑哪吒，而是此事干系太大，必须确凿无误！
“千真万确！”哪吒用力点头，眼神倔强而愤怒，“他被制服后，怕死亲口招供！在场这些黑狼帮的人，只怕都脱不了干系！福伯，若非二郎拼死护着我，我此刻恐怕早已……”他说着，适时地流露出一丝后怕，眼圈微红，演技逼真至极。
靠在墙边的二郎配合地发出一声沉重的喘息，仿佛连站直都无比艰难。
福伯看着哪吒手臂上的血痕，又扫视了一圈地上黑狼帮混混的惨状，再想到平日里凯斯父子对哪吒的排挤和刁难，心中那杆天平瞬间倾斜。怒火，前所未有的怒火在这位老管家心中燃烧起来！内斗也就罢了，竟然勾结外敌，对家族嫡系、对恩主唯一的血脉下此毒手！其心可诛！
“好…好一个凯斯老爷！”福伯气得浑身发抖，花白的胡须都在颤动，“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如此！！”
“福伯，此事…此事或许另有隐情？是不是这歹人胡乱攀咬？”护卫队长是一名中年汉子，面露难色地低声提醒道。指控家族实权人物，没有铁证，后果不堪设想。
“攀咬？”哪吒猛地看向那护卫队长，眼神锐利，“他为何不攀咬别人？偏偏精准地说出我伯父的名字，甚至说出了五十金币的定金和事成后再付五十金币的承诺！若非确有其事，他一个混混头子，如何能知道得这般详细？”
护卫队长顿时语塞。
就在这时，地上那刀疤脸似乎缓过一口气，听到众人的对话，求生欲让他再次嘶哑地叫起来：“是…是真的！就是凯斯·龙焰！他身边的亲随安德鲁来找的我！给了我一袋金币！就在我怀里！剩下的钱说事成之后去老地方拿！我有证据！饶了我…我知道错了…”
福伯眼神一厉，立刻对护卫队长道：“搜！”
护卫队长上前，毫不客气地在刀疤脸怀里摸索，果然掏出一个沉甸甸的粗布钱袋，打开一看，里面是黄澄澄的数十枚金币！虽然无法直接证明来自凯斯，但一个黑狼帮小头目身上有如此巨款，本身就极不正常。
“还有…”哪吒适时地补充道，目光冰冷地扫过地上其他还能喘气的混混，“他们，都是人证。”
那些混混早已吓破了胆，听到哪吒的话，有几个机灵的为了活命，立刻争先恐后地喊起来：“是头儿说的！是凯斯老爷！”“对！我们都听到了！”“饶命啊少爷！我们只是听令行事！”
一时间，指认凯斯的声音此起彼伏，虽然杂乱，却异常清晰。
人证，物证，看似俱全！
福伯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震怒，他知道，必须立刻将局面控制住，并拿到最核心的口供！
他目光如电，死死盯住地上的刀疤脸，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你所说的，可敢画押认罪？若是有一字虚言，老夫保证，你会比现在痛苦一万倍！”
“画！我画！我什么都画！只求饶我一条狗命！”刀疤脸此刻只求速死或者免于那恐怖的痛苦，哪还敢有半点犹豫。
“好！”福伯当机立断，对护卫队长道，“立刻将所有人犯分开看押，严加看守！你，去找纸笔和印泥来！快！”
护卫队长也知道事情严重，不敢怠慢，立刻吩咐手下将地上那些还能动的混混拖起来，分开捆缚，堵住嘴，严加看管。又命一名腿脚快的护卫飞奔去取纸笔印泥。
很快，东西取来。房间内一张勉强还算完好的桌子被扶正。
福伯亲自执笔，就着跳动的火把光芒，沉声道：“说！将凯斯·龙焰如何指使你，何时何地，通过何人，给予多少酬劳，欲行何事，一五一十，从头招来！若有半句虚言，后果自负！”
刀疤脸为了活命，或者说为了死得痛快点，此刻无比配合，忍着手腕剧痛，断断续续地将事情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包括凯斯的亲随安德鲁何时在何地找到他，如何交代任务，给予五十金币定金，承诺事成后再付五十金币，要求砸摊伤人等细节，甚至还包括了凯斯暗示最好让哪吒“永远消失”的恶毒意图（这部分他稍微夸大了一些以显示自己的“被迫”）。
福伯笔走龙蛇，脸色越来越铁青，握着笔的手都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他写完后，又将笔录仔细读了一遍给刀疤脸听。
刀疤脸连连点头：“是…就是这样…一字不差…”
“画押！”福伯将笔录拍在桌上，递过印泥。
刀疤脸用没受伤的左手拇指，蘸满印泥，在那份供状上，重重地按下了自己的指印！
一个鲜红、带着指纹的指印，如同罪行的烙印，清晰地印在了白纸黑字之上！
这一刻，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所有人都知道，这份按着黑狼帮头目手印的供状，意味着什么。这几乎是一把足以将凯斯·龙焰打入万丈深渊的利剑！
福伯小心翼翼地将供状吹干墨迹，折叠好，郑重无比地放入怀中贴身口袋收好。那袋作为物证的金币也被他仔细收管。
做完这一切，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他再看向哪吒时，眼神无比复杂，有欣慰，有心痛，更有一种决绝。
“少爷，您受委屈了。”福伯的声音有些沙哑，“此事，老夫定会禀明各位长老，为您讨回公道！龙焰家族，绝容不下此等吃里扒外、心狠手辣之辈！”
哪吒脸上的“惊惶”和“脆弱”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平静。他看了看福伯怀中的那份供状，又看了看地上如同死狗般的刀疤脸，缓缓道：“福伯，有劳了。只是，伯父在家族经营多年，树大根深，仅凭一份供状和一袋金币，他若矢口否认，甚至反咬一口，说我们严刑逼供、栽赃陷害，恐怕…”
哪吒的话点到即止，却让福伯瞬间冷静下来。没错，凯斯绝非易与之辈，必定会反扑。
福伯沉吟片刻，眼中闪过老辣的光芒：“少爷放心。这份供状，暂时不宜公开。我们需要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或者…拿到更确凿的，让他无法辩驳的证据链。比如，抓到那个传递消息和金币的亲随安德鲁，或者…查到他与黑狼帮其他头目乃至黑石家族更深的勾结证据。”
姜还是老的辣，福伯瞬间想到了更深层次的东西和更稳妥的做法。
哪吒点了点头，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直接摊牌固然爽快，但容易打草惊蛇，甚至被反咬。将证据握在手中，等待最佳时机发出致命一击，才是老成谋国之举。
“福伯思虑周全。”哪吒表示赞同，“那这些人…”他目光扫过地上的混混。
“暂时秘密关押在家族地牢最底层，派绝对可靠的人看守。”福伯低声道，“对外就宣称黑狼帮滋事，已被护卫队驱散擒获部分人员，少爷您受惊但无恙。以免打草惊蛇。”
“好。”哪吒点头。
“少爷，您今晚受惊了，早点休息。老奴这就去安排看守和后续事宜，并会暗中调查安德鲁的行踪。”福伯行礼后，立刻雷厉风行地指挥护卫队，将刀疤脸和其他混混全部堵上嘴，秘密押往地牢。
院子里很快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弥漫的淡淡血腥味和一片狼藉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哪吒站在屋檐下，看着福伯等人远去的背影，脸上的最后一丝柔弱彻底消失，眼神深邃如寒潭。
二郎走到他身边，沉默了一下，闷声道：“麻烦。为什么不直接…”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在他看来，这种背后耍阴招的家伙，直接处理掉最省事。
“直接杀掉？”哪吒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太便宜他了。而且，杀人容易，诛心难。我要的不是他一个人的命，而是要将他最在意的东西，他处心积虑想要谋夺的一切，在他自以为即将成功的时候，亲手一点一点地碾碎，让他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决绝。
“哦。”二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反正哪吒说怎么做，他就怎么做。
“走吧，二郎。”哪吒转身向屋内走去，“收拾一下。戏，才刚刚开场。接下来，就该轮到我们那位亲爱的伯父，寝食难安了。”
夜色更深，小院的灯光熄灭，仿佛一切都已归于平静。
但一股无形的暗流，已然在龙焰家族内部汹涌奔腾。一张写着罪证、按着红印的纸，如同沉默的火山，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