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北京,寒风料峭,干燥的冷空气里带着北方冬日特有的凛冽。当张诚和赵伟所乘的车辆驶入中科院数学与系统科学研究院那熟悉的大门时,距离他们悄然西行已近三月。院内高大的乔木早已落光了叶子,枝桠遒劲地指向灰蓝色的天空,透着一股属于科研圣地的沉静与肃穆。
没有惊动太多人,车辆直接停在了高等研究所独栋小楼前。张诚下车,裹了裹身上的外套,呼吸间带出一小团白雾。他抬头看了一眼这栋承载了无数智慧火花的大楼,眼神平静,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普通的短期出差归来。
他没有先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径直走向了位于二楼的所长办公室。赵伟默契地提着简单的行李跟在后面,他知道,张教授归来的第一件事,必定是向孙所长“报到”。
所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赵伟上前轻轻敲了敲,里面传来孙所长那熟悉而洪亮的声音:“请进!”
推门而入,办公室内暖意融融,与室外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孙所长正伏在宽大的办公桌上批阅文件,听到动静抬起头,当看到是张诚时,他脸上立刻绽开了由衷的笑容,迅速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迎了过来。
“好小子!可算是回来了!”孙所长绕过办公桌,用力地拍了拍张诚的肩膀,上下打量着他,“嗯,气色不错,没瘦。看来西安的羊肉泡馍和油泼面还挺养人?”他幽默地说道,眼神里充满了长辈对出色晚辈的关爱与欣赏。
“孙所长。”张诚微笑着问候,态度一如既往的谦和。
“快坐,快坐!”孙所长热情地招呼张诚在会客区的沙发上坐下,又对赵伟说,“小赵,你也辛苦了,先去休息一下吧,我和张诚聊会儿。”
赵伟应声退下,并轻轻带上了门。
孙所长亲自给张诚泡了杯热茶,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好奇与期待:“怎么样?这一趟西行,动静不小吧?那边传来的风声,可是把你们那个项目夸到天上去了!快,跟我老头子好好说说!”
张诚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简单整理了一下思路,便开始以一种平实、客观的语气,叙述起这近三个月在西安科研基地的经历。他没有过多渲染过程的艰辛,也没有刻意强调自己发挥的作用,更像是在做一份严谨的科研进展报告。
他提到了初到之时与工程专家们在思维模式上的差异与磨合,讲述了如何将“历史层积动力学”中的抽象概念,逐步转化为通信领域能够理解和应用的具体模型,谈到了项目中期遇到的多波束成形优化瓶颈,以及团队一度陷入的焦虑和困境,最后,才轻描淡写地提到了团队如何在他的理论指引和大家的共同努力下,最终找到了突破口,成功研发出了那套性能卓越的新体制通信卫星核心系统。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张诚喝了口茶,结束了叙述,“过程中确实遇到不少具体问题,好在都解决了。最终的系统性能,达到了预期目标。”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孙所长是何等人物,浸淫科研管理数十年,岂能听不出这平静叙述背后所蕴含的惊心动魄?他能想象到,让一帮顶尖的工程专家接受并理解一个十二岁少年提出的全新数学框架,初期需要何等的智慧与耐心;他能体会到,在技术瓶颈久攻不克时,作为理论提出者和技术核心,张诚所承受的巨大压力;他更能明白,最终实现技术跨越式发展的背后,是张诚那深不见底的数学素养与解决实际问题的强大能力完美结合的结果。
“好!好!好!”孙所长连说了三个“好”字,激动得又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在办公室里踱了两步,“岂止是达到预期目标!我听到的内部评估是‘跨越式’、‘领先国际’!好小子,你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解决数个世界级数学难题,拿个菲尔兹奖回来,我们都已经觉得是惊天动地了。你倒好,转头就扎进应用领域,又给我们放了这么大一颗卫星!这可是实实在在能提升国力的硬成果啊!”
他回到沙发前,看着张诚,目光中充满了叹服:“我现在是真服气了!老周(指西安的周教授)在电话里跟我夸了你足足半小时,说你是‘点石成金’!一点都没错!”
面对孙所长连珠炮似的夸赞,张诚的脸上依旧没有半分骄矜之色,他只是微微笑了笑:“孙所长,您过誉了。我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没有项目组全体专家前期扎实的工作基础和后期夜以继日的攻关,单靠数学理论,什么也实现不了。我只是恰好提供了一种可能的新视角而已。”
他的谦逊发自内心,这让孙所长在激动之余,更是心生感慨。眼前这个少年,拥有了足以傲视世界的成就,却能始终保持如此平和的心态,这份心性,比他取得的任何奖项和成果都更加难得。
“你啊……”孙所长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重新坐下,语气变得像老朋友一样随意,“年纪不大,这养气的功夫倒是比我们这些土埋半截的老家伙还深。行了,夸你的话估计你也听腻了。说说吧,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刚从西安回来,要不要先休息一段时间,调整一下?”
张诚放下茶杯,目光投向窗外萧瑟而明亮的冬日景象,眼神渐渐变得深邃而专注,仿佛已经穿透了眼前的景物,投向了那无尽的知识苍穹。
“休息两天足够了。”他轻声说,语气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数学这边,还有一些想法需要继续深入。”
“哦?”孙所长来了兴趣,“还是围绕‘历史层积动力学’框架做拓展?”
“框架的拓展是持续的。”张诚点了点头,随即话锋微转,“不过,下一个阶段,我可能会把一部分精力,放在剩下的‘千禧难题’上做一些尝试性的研究。”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孙所长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千禧难题!
克莱数学研究所悬赏百万美元征解的七大数学难题,是当今数学界公认的最艰深、最核心的挑战!张诚已经解决了其中的黎曼猜想(庞加莱猜想已于2003年被佩雷尔曼证明),如今,他竟然将目光投向了剩下的那些……
孙所长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有……具体方向了吗?”他知道,张诚口中的“尝试性研究”,绝不会是浅尝辄止。
张诚沉吟了片刻,似乎是在整理思路,也似乎是在斟酌措辞。
“有几个可能的方向。”他缓缓说道,“比如,杨-米尔斯规范场存在性与质量间隙问题,它联系着数学与物理最深刻的底层结构,或许可以从‘层积’的角度去重新审视规范场的量子化过程与真空期望值。又或者,NS方程(纳维-斯托克斯方程)解的存在性与光滑性,其本质是关于流体这种复杂系统演化的奇点问题,这与动力系统和非线性分析紧密相关,我的框架或许能提供一些新的分析工具……”
他没有给出确定的答案,只是勾勒了几个可能的研究路径。但孙所长已经从这简短的描述中,感受到了那磅礴的野心和清晰的思路。这绝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战略规划。
“好!好啊!”孙所长再次激动起来,这次激动的夸赞不是因为张诚的具体的研究成果,而是因为张诚的这种永不停歇的探索精神,“就需要有这样的气魄!你放心,院里,所里,乃至国家都是你最坚实的后盾!需要什么资源,什么支持,尽管开口!”
他看着眼前这个面容稚嫩,眼神却如同瀚海般深邃的少年,仿佛看到了一艘已经整装待发的航船,即将驶向更加波澜壮阔、也更加充满未知的数学深海。
归京的第一场谈话,在冬日暖阳的映照下结束。没有隆重的欢迎仪式,没有过多的寒暄客套,只有一位长者对晚辈的关怀与期许,以及一位探索者对下一段征程的冷静宣告。窗外,寒风依旧,但在这间办公室里,一种关于未来、关于挑战的炽热火焰,已然被悄然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