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将紫檀匣推至案角,指尖划过浑天仪边缘,陨铁芯在晨光中泛出冷青。昨夜云姜所报祋祤村失踪二人,与南渠第七节点信号中断相隔不足两刻,三户人家遭夜访,其中一人失联。他已命韩谈彻查废井暗道,影卒扩大监控范围。此刻朝鼓未响,殿内尚空,唯有炭笔压在《郡县工器改良案》批注之上,墨迹未干。
韩谈入殿,步伐沉稳,袖口无尘。他呈上一卷竹简:“宫禁毒物司昨夜收档,影密卫毒物记录未移交,丞相府文书房称‘待核’。”
陈砚未接,只道:“李斯三日不报,是想等风头过去?”
“属下已令司录官三次催缴,皆被推诿。”韩谈声音低而清晰,“李斯门生三郡守,近月赋税上缴迟滞,民间有‘苛征’之议。”
陈砚起身,玄色冕服垂落十二章纹。他取下腰间浑天仪,置于沙盘之上,调整铜环角度,光斑缓缓移过关中五郡模型,最终停在渭南仓位置。
“昨夜禁毒司立,今日便有人拖延备案。”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若连一纸文书都推不动,何谈新政?”
韩谈垂首:“陛下欲何时发难?”
“就在今日早朝。”陈砚拨动齿轮,陨铁芯嗡鸣微震,“让他当众答话。”
朝鼓三通,群臣列班。李斯立于右列之首,素衣苍玉,神情如常。陈砚登阶落座,目光扫过殿中,开口便问:“禁毒司设立已三日,为何影密卫毒物记录仍未归档?”
李斯出列,拱手:“回陛下,文书浩繁,需逐条核对,恐有疏漏,故暂缓移交。”
“暂缓?”陈砚冷笑,“昨夜韩谈亲往丞相府催缴,文书房称‘未得令’。是你未下令,还是有人抗令?”
殿中气氛骤紧。李斯额角微汗,却仍镇定:“臣即刻督办,三日内必交全档。”
“不必三日。”陈砚抬手,“今日便交。若再拖延,禁毒司将依律查办渎职之官——不论品级。”
李斯低头称是,退回班列。陈砚不再看他,转向群臣:“赵高以私器试朕,朕已立禁毒司以制之。然一司之设,难清积弊。今日召诸卿,非为权斗,乃为新政。”
冯去疾眉头微皱,却未出声。陈砚取出浑天仪,再次置于沙盘,光斑游走,映出关中田亩分布。
“今岁关中田赋十税五,民力已竭。田荒者三成,逃籍者日增。赋重则民逃,民逃则税减,税减则国用不足。此为死循环。”他停顿片刻,“朕拟减赋,关中五郡,由十税五降至十税三。”
冯去疾终于出列:“陛下,祖制田赋十税五,为国库军饷之本。今若骤减,军粮何出?宗庙供奉何继?”
“祖制?”陈砚反问,“始皇初年,关中田赋几许?”
冯去疾一滞。
“本县治清远时,田赋十税三,三年后税入反增四成。”陈砚声音沉稳,“减赋非损国用,乃养税基。朕拟行三年休养:首年减赋养民,次年增产增收,第三年税入必超旧额。此非空言,乃验之于实。”
他指向沙盘:“浑天仪推演,若今岁减赋,明年麦收可增两成。少府已备种粮,平价贷予农户。若田亩复耕,三年内税基可扩三成。”
章邯立于武官之列,微微颔首。李斯低头不语,冯去疾却仍坚持:“民间增产,未必入官仓。若豪强囤粮,官府无策,岂非徒耗国库?”
“故朕设‘平价粮仓’。”陈砚道,“由少府直管,章邯派军护仓,粮价由朝廷核定,百姓可凭籍入市。若有人囤积居奇,军法处置。”
冯去疾还想开口,陈砚已转向韩谈:“昨夜三郡守贪腐案,证据可齐?”
“已备齐。”韩谈出列,捧上三卷竹简,“祋祤县令强征民夫修私宅,敛钱三千金;渭南守与豪商勾结,虚报粮产,侵吞赈粮;咸阳左尉受贿放行私盐,案发后焚毁账册。”
陈砚点头:“当庭宣读。”
韩谈朗声念出,每一条皆有时间、人证、物证,细节确凿。群臣面色渐变。那三郡守皆为李斯门生,此刻低头不语。
“即日起,罢免三职,押入廷尉狱候审。”陈砚下令,“另擢六名基层良吏为郡守,名单已拟。”
李斯猛然抬头:“陛下,任免郡守,历来由丞相府拟议,陛下此举……”
“朕知祖制。”陈砚打断,“然吏治不清,新政难行。自今日起,设‘御史巡郡制’,由韩谈率影卒每季巡查地方,查贪腐、察民情、核赋税,直报于朕。凡地方官任免,须经巡郡御史核查政绩,方可定夺。”
冯去疾厉声道:“此制一立,御史权重,恐成新弊!”
“御史若贪,朕杀御史。”陈砚声音冷峻,“韩谈若查出一例,朕赏金百斤;若包庇一案,朕斩其首。权在朕手,弊由朕制。”
殿中无人再言。陈砚起身,取过一卷黄帛:“朕已拟《减赋令》,即日颁行。关中五郡为试点,田赋降至十税三,平价粮仓三月内建成,军护仓,民入市,官定价。”
公子高出列,面带怒色:“陛下减赋,宗庙供奉何来?祖宗血食,岂可轻减?动摇国本,臣不敢从!”
“宗庙供奉,取之于民。”陈砚直视其目,“民无粮,何以祭祖?朕减赋,非废礼,乃保民。若宗室愿捐田助仓,朕当记功;若阻新政,朕不介意先查宗室田产。”
公子高语塞,退下。陈砚将黄帛交予中书令:“即刻誊抄,颁行天下。”
朝会毕,群臣退散。李斯走过殿廊,脚步略滞,袖中朱砂笔滑落,未察觉。冯去疾立于阶下,手中司南盘微微偏转,他盯着指针,久久不动。
陈砚回殿,取过炭笔,在新竹简上写下:“制度立,则权归;权归,则政行。赵高之毒,已破;李斯之拖,已制;冯去疾之守,已压。新政初启,三关已过。”
他吹熄烛火,浑天仪铜环静止,陨铁芯在暗处泛出微光。韩谈入内,低声:“影卒回报,祋祤村废井下确有暗道,通向骊山陵区外围,尚未深入。”
陈砚点头:“继续探,不要惊动。”
韩谈欲退,陈砚忽问:“李斯交档了?”
“一个时辰前,全数移交,无遗漏。”
“好。”陈砚手指轻敲案几,“他终于明白了——拖延不如顺从。”
韩谈退出。殿内只剩陈砚一人,他取出袖中竹片匕首,插入案角一道细缝,轻轻一挑,地板微响,露出下方暗格。内藏一卷残图,正是云姜所传《墨经·机关篇》残角,旁有炭笔记注:“九齿非终钥,心火需双引。”
他凝视片刻,将残图收回,匕首归袖。此时殿外传来脚步声,云姜立于门侧,药囊微晃。
“陈大人,祋祤村又有三人发热,脉象浮数,似非寻常疫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