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七日的晨光滤进宿舍时，科拉第一次没有被清水咒或肌肉的酸痛唤醒。生物钟在六点准时轻叩意识，身体仍然沉在床垫里，发出满足的叹息。
她闭着眼，倾听窗外——没有扫帚的嗡鸣，没有菲力·普伦短促的指令，只有远处林鸟的啁啾和风拂过草叶的沙沙声。
休息日。
这个词在脑海里漾开奇异的涟漪。
过去六天，时间被切割成以分钟计的训练单元，每一秒都浸透着汗水和专注。
此刻，骤然松弛的张力让感官变得格外敏锐：她能闻到被单上阳光晒过的气味，听见隔壁床玛蒂尔达翻身时满足的嘟囔，甚至能感知到窗外光线缓慢爬过地板的速度。
她又在床上躺了十分钟——奢侈的放纵——才起身。
玛蒂把脸埋进枕头，含糊道：“别告诉我你已经打算去加练了……”
“今天不。”科拉轻笑，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
早餐食堂的气氛前所未有地松弛。
供应时间延长了，食物也丰盛了些——出现了煎蛋和烤番茄。
科尔兄弟居然穿着睡衣就下来了，贾斯帕头发乱得像鸟窝，查尔斯眼睛还没完全睁开，两人看上去像是要吃完早饭之后回去睡回笼觉。
尤里卡·乔瓦尼西依然衣着整齐，但没穿训练服，而是一件熨帖的浅蓝色衬衫，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甚至有些学生气。
他正小口啜饮红茶，面前摊开一本《高级魁地奇战术演变史》。
看到科拉端着餐盘过来，他居然主动点了点头：“早，卡佩。休息日愉快。”
“早，乔瓦尼西。你看的这本书……”科拉瞥见书页上的复杂阵型图。
“1910年代弗拉察秃鹰队鼎盛时期的区域联防变体。”尤里卡显然很乐意分享这个话题，
“我发现我们演练的一些基础阵型，其实有很深的历史渊源。比如昨天b组使用的三角策应，其雏形可以追溯到十八世纪苏格兰沼泽地带的业余比赛，当时是因为场地泥泞，球员无法快速移动……”
他一旦说起专业话题，那种紧张刻板的感觉就消失了，眼睛发亮。
科拉坐下来，和他讨论了十分钟战术史，惊讶地发现尤里卡在理论方面的知识相当渊博。
早饭后，科拉回到宿舍。
她先花了整整一小时，将前六天散乱潦草的训练笔记系统整理。
那些关于低空操控的心得、负重飞行的肌肉记忆、战术板上的推演逻辑、对抗赛中暴露的问题和灵光一现的配合……被她分门别类，用不同颜色的墨水标注，画上清晰的示意图。
当最后一笔落下，厚厚一沓羊皮纸握在手中时，她感到一种踏实的充盈——知识被消化、归档，成了她的一部分。
然后，她铺开新的信纸，给奥利弗回信。
“奥利弗，”
“你的信和塔特希尔的山风一起到了。读信时，我正浑身酸痛地瘫在火炮队硬邦邦的床上，但你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剂强效提神剂。”
“你说得对，路径不同，本质相通。我们这边没有能吹跑人的山风，但有菲力·普伦能把人盯穿的眼神，和霍恩比教练那根仿佛能敲断人膝盖的手杖。”
“不过经过你这番对比，我忽然觉得——也许最可怕的训练营，是把火炮队的重锤和龙卷风队的疾风结合起来的地方。但愿那样的地方不存在。”
她详细描述了第五天的对抗赛，以及第六天“扮演对手”的针对性训练。
“……扮演休斯的位置时，我才真正感受到那种全局视野的压力。每一个传球选择都像解开一道瞬时的几何题，而且你的‘队友’（玛蒂和贾斯帕扮演的尤里卡和查尔斯）还会随机出错。真正的核心不仅要自己会解题，还要能帮队友少犯错。”
她也写到了团队的变化。
“玛蒂开始懂得用脑子而不仅仅是身体打球了。贾斯帕……好吧，他至少开始带小本子了。尤里卡需要突破心理那关，查尔斯在努力摆脱‘哥哥的影子’。而我们A组，虽然还是输，但分差在缩小，更重要的是，我们开始像一支队伍那样呼吸了。”
信的末尾，她写道：
“明天开始第二周的训练，据说强度会再上一个台阶。你在塔特希尔还有多久？等我们都回去，霍格沃茨的球场怕是承受不住我们脑子里装的新东西了。不过在那之前，先各自在风暴中活下来吧。”
“保持与风对话，但记得低头看路——你忠实的‘打铁匠’，科拉。”
她封好信，准备晚些时候去找皮普。
上午余下的时间，科拉决定探索一下基地。
过去六天，她的活动范围基本局限在宿舍、食堂、训练场和战术室四点一线。
这个沉寂的、有着鲜橙色队徽的地方，在非训练状态下是什么样子？
她先去了主办公楼一层，把给奥利弗的信交给皮普。小精灵今天显得轻松许多，正哼着走调的小曲擦拭着一个古老的奖杯。
“卡佩小姐！休息日愉快！”
皮普接过信，眼睛弯起来，“今天没有紧急训练，皮普可以慢慢整理这些老古董。啊，这个奖杯，”
它轻抚着手中擦拭的银杯，上面刻着“1892——联盟杯冠军”，“它记得辉煌的日子。皮普也记得一点点，听老前辈们说的。”
“那时候……是什么样的？”科拉忍不住问。
皮普的大眼睛变得悠远：“很热闹，卡佩小姐。基地里总是挤满了人，球迷的猫头鹰每天像云一样飞来。训练场从早到晚都有人，球员们笑着吵架，为了一个战术争论到深夜。厨房要准备三倍的食物……后来，慢慢就安静了。”
它摇摇头，仿佛甩掉回忆，
“但霍恩比教练来了以后，又有点不一样了。不是热闹，是……一种很沉的东西，压在地基下面，在慢慢烧起来。”
很沉的东西，在慢慢烧起来。科拉咀嚼着这句话，向皮普道谢后离开。
她沿着基地边缘散步。
训练场空无一人，草皮在阳光下绿得发亮，球门环静静地立着，像等待下一场风暴的骨架。
她走到那栋屋顶有巨大队徽的建筑下——那是球员主更衣室和教练办公区。
门关着，但侧面一扇窗户开着，传出低低的谈话声。
是霍恩比教练和菲力·普伦。科拉悄悄凑了过去。
“……那个荷兰孩子，底子打得不可思议。”是菲力的声音，比平时少了几分冷硬，“范赫尔辛家送他来，恐怕不只是‘体验’。”
一阵沉默。
然后是霍恩比教练低沉的嗓音，带着烟熏般的质感：“他父亲老范赫尔辛，当年在阿姆斯特丹的俱乐部，训练手段是出了名的……极端。那孩子身上有那种痕迹。但不止如此，他有头脑，冷静得不像这个年纪。”
“科拉·卡佩在学，很快。她未必是天赋最好的，但她是这里最知道‘为什么’要练那些枯燥东西的人。”
“那个意大利小子太紧张，博恩斯靠本能，科尔兄弟……”霍恩比轻哼一声，“需要有人狠狠踹他们的屁股。但这一批，总算不是纯粹的废物。”
“明天开始合练？让一队替补和他们打打？”
“可以。但要控制强度。我要看的是他们在真正的对抗压力下，还能不能想起这周学过的东西。”
霍恩比顿了顿，“另外，联系一下蒙特罗斯喜鹊的青训主管，问问他们下个月的交流赛还能不能挤出名额。我们需要让这些孩子看看，真正的‘顶尖’是什么样子，哪怕只是青训层面的顶尖。”
脚步声响起，谈话声渐远。
科拉屏住呼吸，悄悄离开窗边，心脏怦怦直跳。合练？和蒙特罗斯喜鹊？那支拥有32次联盟杯冠军、两次欧洲杯冠军的传奇队伍？
信息量太大，她需要消化。
科拉几乎是踮着脚尖离开那扇窗户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血液冲上耳膜，将外界的声音都隔绝成模糊的背景。她快步穿过训练场边缘，直到确认自己已远离那栋建筑，才停下脚步，靠在一棵老橡树的树干上，深深吸了几口气。
“合练……蒙特罗斯喜鹊……”这几个词在她脑海里嗡嗡作响，像一群兴奋的康沃尔郡小精灵。她闭上眼睛，仿佛能看见资料上那些黑白相间的喜鹊队袍，和那句“该队一共获得过32次联盟杯冠军”的记载。
震惊过后，一种滚烫的兴奋和隐隐的压力交织着升腾起来。
能和真正的职业队替补交手？哪怕只是青训层面的交流？
这远超出了她最初对“青训体验营”的想象。
她慢慢走回宿舍区，思绪纷乱，但很快被更嘈杂的声音惊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