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拉在床上又翻了个身,柔软的羽绒被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窗外,雪后的天空是洗过般的淡蓝,阳光透过窗棂,在地毯上投下清晰的斜格光影。
距离圣诞节已经过去三天了。
那对靛蓝珐琅镶嵌星钻、根部点缀月光石的羽毛耳饰,她戴了一只在左耳上。
那句话激起的涟漪远比她预想的要深远、持久。
三天了,她脑子里反反复复就是这个问题:
送什么给伍德?
她原本准备的礼物——那份厚厚的o.w.Ls考试模拟卷、供伍德瞻仰学习的自己的签名照、还有帕德玛·帕蒂尔的《魁地奇攻防战术精解》——此刻正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书桌一角。
科拉猛地坐起身,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微凉的触感让她更加清醒。
她走到书桌前,拿起那本《魁地奇攻防战术精解》,指尖拂过封面。
帕蒂尔女士的经验和智慧毋庸置疑,这确实是一份好礼物——如果送给的是那个脑子里只有魁地奇战术的伍德队长。
但现在,她犹豫了。
它们显得如此……不合时宜,甚至有点可笑。
伍德送来的是提醒她属于她自己,而不只是魁地奇,而她回赠的却依然是战术、考试和签名照?
这简直像是对他那份洞察和心意的辜负,一种粗暴的、用旧身份覆盖新认知的企图。
“不行,绝对不行。”
科拉低声自语,语气坚定。
得重新挑,而且还得有心意,让他同样眼前一亮。
她把自己狠狠砸回床上,柔软的羽绒被承接了她小小的挫败感。
睡觉!明天去哈罗德百货商场看看!
麻瓜的商店里,总有些意想不到的东西吧?
第二天清晨,伦敦的空气清冽,昨日的积雪被铲到路边,堆成灰白色的山丘。
科拉裹紧了弗雷德和乔治送的那条“歌剧围巾”,汇入节日后熙攘的人流。
她发现围巾内的魔力已经用完了。
只要不继续往里注入,那温暖浑厚的咏叹调就不会响起,只余下羊毛本身的柔软舒适。
哈罗德百货巨大的橱窗里,圣诞的装饰尚未完全撤去,璀璨的灯光映照着琳琅满目的商品。
科拉穿梭其中,目光扫过华美的水晶、精致的瓷器、柔软的羊绒、馥郁的香氛……
每一件都精美绝伦,却都让她感觉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给伍德送一瓶昂贵的古龙水?不,那味道似乎永远不会属于他。
一套手工雕刻的国际象棋?他似乎更习惯把棋子当成游走球来模拟战术。
一件剪裁完美的羊绒大衣?想象一下他穿着它在魁地奇球场边训斥队员的样子……
科拉赶紧摇摇头,驱散这过于违和的画面。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
这些华美精致的东西,就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名为“日常”的玻璃,与那个她试图触碰的“奥利弗·伍德”格格不入。
世界变得如此空旷。
当送礼物的对象是“魁地奇队长伍德”时,选项铺天盖地:任意身体部位的护具、扫帚护理油、甚至最新款飞天扫帚。
而当她试图寻找那个可能存在于盔甲缝隙里的、有着模糊轮廓的“奥利弗”时,眼前只剩下模糊不清的迷雾。
她对他的了解,除了球场上的嘶吼、战术板前的凝眉、训练时的苛刻,还有什么?他喜欢什么颜色?除了魁地奇杂志,他还看什么书?他闲暇时做什么?
她一无所知。
或许她该去问问。
问谁呢?
当然是问本人!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被点亮的金色飞贼,瞬间驱散了所有迷茫。
科拉猛地停下脚步,差点撞到一位抱着大纸袋的女士。她匆匆道歉,脸上却焕发出一种豁然开朗的光彩。
对啊!直接问!
奥利弗·伍德又不是什么藏在古灵阁最深金库里的神秘宝藏,他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会喘气、虽然大部分时间脑子里只有魁地奇战术的人!
而且昨天她就管韦斯莱双胞胎要到了伍德的地址!
与其自己胡思乱想,不如去问问那个让她多关注自己的奥利弗·伍德本人:“嘿,伍德,除了魁地奇,你还喜欢什么?”
说去就去!有了飞路网,一切都便捷得多。
只不过她当然不能莽莽撞撞地直接闯到别人家里,还是传到就近的街道比较好。
科拉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哈罗德百货那令人窒息的精致氛围,在最近的壁炉点抓了一把飞路粉。
科拉深吸一口气,清晰地喊出:“苏格兰,爱丁堡新城,乔治街!”
熟悉的旋转和挤压感传来,绿色的火焰裹挟着她。
短暂的眩晕后,她从另一个同样不起眼的壁炉里跌了出来,落在一条安静、整洁的石板路上。
一阵比伦敦更凛冽、带着海风咸鲜气息的寒气瞬间包裹了她,让她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裹紧了歌剧围巾。
环顾四周,典型的爱丁堡新城风貌。
优雅的乔治亚式联排房屋沿街矗立,统一的砂岩外墙在冬日的阳光下呈现出温暖的蜜糖色,高大的窗户排列整齐。
街道宽阔而安静,昨日的积雪被精心地铲到了路边,堆砌得比伦敦的更高、更规整,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行人不多,偶尔有穿着厚呢大衣、步履匆匆的身影走过,留下一串清晰的脚步声在冷空气中回荡。
空气清冽得仿佛能洗涤肺腑,与伦敦的喧嚣拥挤截然不同。
她抬头寻找门牌号。
找到了——乔治街24号。就是眼前这栋。
房子看起来维护得很好,深色的门漆光洁,黄铜门环闪闪发亮。
窗台上没有积雪,显然有人清扫过。
科拉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刚才在哈罗德百货的冲动和此刻站在目标门前的现实感,完全是两回事。
“嘿,伍德,除了魁地奇,你还喜欢什么?”——这句在脑海里排练过的话,此刻听起来简直像个傻瓜的呓语。
她该怎么开口?按门铃?
然后呢?直接说“嗨,我来是想问问你喜欢什么圣诞礼物”?
梅林的胡子啊!!
科拉站在刻着“伍德”姓氏的门牌下,双手揣在羊绒外套里,伸直了腿左右脚轮流踩着路边的雪堆,留下一个个灰色的雪块。
还没等科拉整理好措辞,房子侧面通往小庭院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看来没有反悔的可能性了。
科拉认命地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去。
一个人影走了出来,穿着厚厚的灰色羊毛衫,深色的休闲裤,脚上是一双看起来非常实用保暖的皮靴。
他手里拿着一把宽大的雪铲,正低头拍掉靴子边缘沾上的雪屑。
是奥利弗·伍德。
但又不是科拉熟悉的那个伍德。
没有魁地奇袍,没有训练服。
眼前的他,看起来……异常的日常,甚至有点居家的随意。
奥利弗·伍德直起身,似乎打算继续铲掉门廊台阶旁最后一点顽固的积雪。
然后,他的动作顿住了。
他的目光扫过安静的街道,几乎是立刻就捕捉到了站在不远处、裹着鲜艳围巾、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科拉。
伍德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惊讶,随即是纯粹的困惑与震惊。
他微微眯起眼,似乎在确认自己没看错。
“卡佩?”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穿透清冽的空气传来,打破了街区的宁静。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仿佛在寻找她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合理解释——比如赫奇帕奇魁地奇球队决定空降爱丁堡训练:
“你……在这儿做什么?”
科拉满脸坦然,丝毫不在乎说出这句话会有什么不妥:“来问问你想要什么圣诞礼物。”
奥利弗·伍德维持着拎着雪铲的姿势,整个人像是被施了石化咒。
“什……什么?”
他下意识地问出口,声音带着点被寒风呛到的沙哑,又像是单纯无法处理这过于直白的信息。
他甚至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家紧闭的大门,仿佛在确认这确实是自己家门口,而不是什么奇怪的幻境。
空气仿佛凝固了。
清冽的爱丁堡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吹过两人之间短暂的距离,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乔治街安静得能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车轮压过湿滑路面的声音。
科拉几缕被风吹乱的发丝拂过脸颊,围巾鲜艳的颜色衬得她鼻尖微红。
伍德的内心却在经历一场无声的风暴。
她专门来爱丁堡,就为了问自己想要什么圣诞礼物?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最初的困惑,紧接着是汹涌而来的、几乎将他淹没的悸动。
三天前,他几乎是怀着孤注一掷的心情,将那份准备了很久、却又总觉得差那么点意思的礼物寄了出去——那对羽毛耳饰。
然后他等了一天,在圣诞树下小山似的礼物堆里翻了又翻,确认没有找到任何来自科拉·卡佩的包裹,心里某个角落空落落的。
那份空落落的感觉,像被一个无形的游走球击中了胸口,闷闷地钝痛了好一会儿。
他试图用“她可能只是忙忘了”或者“也许她更习惯开学再送”之类的理由安慰自己,但球场上的直觉告诉他,事情可能并非如此。
也许……他终究还是冒昧了?那份礼物,对她而言是否太过……私人?
或者,更糟的是,她看懂了,也不想再和他来往。
这份隐秘的忐忑,在接下来两天里,像苏格兰高地阴晴不定的雾气,时浓时淡地笼罩着他。
他强迫自己专注于假期训练计划,或者研究新赛季对手的资料,但思绪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飘走。
想象着那份靛蓝包裹抵达她手中的场景,想象着她拆开时脸上会是什么表情:是困惑?是觉得莫名其妙?还是……一丝他不敢奢望的惊喜?
他甚至开始后悔。
也许就该送本最新版的《魁地奇守门员进阶训练手册》,或者一套顶级魁地奇护具保养油。
那些才是安全、实用、符合“伍德队长”身份该送的东西。
至少,不会让他此刻像个等待最终判罚的守门员一样,悬着一颗心,连假期清晨铲雪都带着点心不在焉的烦躁。
直到此刻。
她裹着鲜艳的围巾,像个突然降临的奇迹,出现在他家门口清冽的晨光里。
他捕捉到她耳垂上那抹熟悉的、在冬日阳光下流转着幽蓝光泽与月白星辉的羽毛轮廓。
三天前的空落落,两天里的忐忑不安,所有的自我怀疑和懊悔,都在这一瞥之下,被一种更汹涌、更滚烫的情绪瞬间冲刷得干干净净。
那不仅仅是他送出的礼物。
那是他小心翼翼、近乎莽撞地递出的一小片真心。
此刻,它正被她珍而重之地佩戴着,出现在他面前。
还问他想要什么圣诞礼物。
这个发现像一股滚烫的暖流,猛地冲上他的四肢百骸,驱散了冬日的严寒。
那句直白到近乎莽撞的询问,此刻在他听来,裹挟着一种他不敢深想、却又忍不住去奢望的甜蜜意味。
她是因为他送的礼物太特别,才觉得必须回赠一份同样特别的?
还是……她在乎他的感受?在乎到需要跨越半个国家,亲自跑来确认?
这个可能性让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声音大得他几乎担心科拉也能听见。
一股热气不受控制地涌上他的耳根和脖颈,幸好有凛冽的寒风做掩护。
科拉看着他依旧沉默,眉头甚至微微蹙起,似乎陷入了某种更深的思考,那双眼睛牢牢锁着她,眼神复杂得让她完全读不懂。
她开始有点不安了。
自己打扰了他难得的假期清净?
“呃……” 科拉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不!” 伍德几乎是立刻出声,声音比他自己预想的要急促和响亮一些。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移开目光看向旁边堆砌整齐的雪堆,但眼角的余光依旧贪婪地捕捉着她的身影。
“没有!没有不是时候!”
他放低了声音,努力让语调听起来像平时一样平稳,但尾音还是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只是……有点意外。非常意外。”
“外面太冷了,”
伍德的声音彻底柔和下来,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关切,“进来喝杯热茶吧,卡佩。”
他侧身让开通往庭院小门的通道,目光落在她冻得有些发红的手上。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的嘴角似乎极其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转瞬即逝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快得让科拉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他弯腰,动作利落地将雪铲靠在门廊的墙壁上,然后伸手推开了那扇通往温暖屋内的门。
一股混合着松木燃烧和烘焙点心香气的暖流涌了出来,瞬间包裹了站在寒风中的科拉。
但她踌躇了。
脚尖在冰冷的石板和门内流泻出的暖光边缘徘徊。
她只是想问个问题,得到一个答案就离开,不想打扰任何人难得的假期宁静。
这突如其来的温暖邀请,让她感到一丝计划被打乱的微窘。
“其实我……”科拉下意识地想婉拒,解释自己的来意单纯,“我只是来问个问题,问完就走,不会……”
她的话没能说完。
奥利弗·伍德的目光牢牢锁住她。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门廊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里面翻涌着她无法完全解读的情绪——有未散的震惊,有小心翼翼的探寻,还有一种被她的踌躇瞬间点亮的、近乎孤注一掷的勇气。
那三天里的忐忑和空落,那一眼瞥见她耳垂上靛蓝羽毛时的悸动,此刻都化作一股力量,冲破了平日的克制。
他打断了她,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恳切的直白,穿透了门内涌出的暖香和门外的寒风:
“那我希望你送我的圣诞礼物,”
他顿了顿,仿佛在确认每一个字的分量,
“是你能留下来,陪我聊会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