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的喧嚣尚未完全平息，科拉已经用完早饭，餐盘里只剩下一点面包屑和空了的南瓜汁杯。
那份被随手塞进口袋、充满偏见的《预言家日报》，此刻在她脑海里占据的分量，甚至不如昨夜狂欢后遗留在公共休息室地毯上的一块约克郡布丁残渣——早已被彻底清理干净，不留痕迹。
她只想着第一节是奇洛教授的课，她得早点去，占一个后排的位置，离那颗大蒜头远远的。
她带着一身冷冽的晨风踏出橡木大门，正准备拐向通往黑魔法防御课的走廊，一个沉稳的声音从侧后方叫住了她。
“卡佩。”
科拉停下脚步，转身。
清晨的光线透过高大的彩绘玻璃窗，斜斜地照进来，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站在她面前的是沃顿·夏普，拉文克劳魁地奇队的队长。
他蓝色的队袍整洁地穿在身上，脸上没有了昨日赛场上最后时刻的阴霾，但眼底那份惯常的审视依然清晰。
“怎么了？”
科拉琥珀色的眼眸迎上对方的目光，留着还没完全收起的锐利。
沃顿没有立刻说话，他似乎在斟酌词句。
几秒钟的沉默在门厅的空气中弥漫，只有远处礼堂传来的模糊人声作为背景。
“昨天的比赛，”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输给你们，我确实不甘心。”
他坦率地承认，目光直视科拉，没有丝毫闪躲。
“我们有很多机会，却没能把握住。你能挡开绝不仅仅是运气。”
他指的是科拉那几次神乎其技的扑救，尤其是硬抗杰夫的补球。
科拉偏头挑眉，对于他的夸奖很受用，也想听听他还要说什么。
“但是，”沃顿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复杂的意味，混杂着尊重和一丝无奈，
“不甘心，不等于不认可。赫奇帕奇昨天的表现……尤其是你，卡佩，配得上那场胜利。你们的防守，你们的韧性，还有布兰琪最后那个捕捉……
艾达回来跟我复盘了很久，那不是混乱，那是瞬间的决断和完美的执行力。你们配得上那场胜利。”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个惊险的瞬间，
“那不是斯基特笔下的‘混乱’和‘偶然’。那是实力，是勇气，是在高压下保持冷静的判断力。”
他向前微微踏了一小步，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同为运动员才懂的共鸣和对无良报道的厌恶：
“刚才在礼堂，你的话…我听到了。”
他的目光扫过科拉塞着报纸的长袍口袋位置，眼神里流露出明显的鄙夷。
“斯基特那套把戏……把精彩的比赛扭曲成无聊的偏见故事，把球员的汗水贬低成运气和混乱……愚蠢且充满恶意。”
“这贬低了你们的努力，也同样贬低了我们的失败——如果对手只是靠运气赢了我们，那我们的实力又算什么？”
沃顿的嘴角向下撇了撇，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她根本不懂魁地奇，她只懂得制造噱头。”
科拉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沃顿·夏普的这番话，超出了她的预期。
“她的报道，”
沃顿最后说道，语气恢复了理性，但那份厌恶依然清晰，
“是对所有真正在球场上拼搏球员的侮辱。你说得对，卡佩。斯基特想用她的羽毛笔抹杀这一切？她休想。至少，拉文克劳不会认可她的胡说八道。”
“你的宣言很响亮。祝你们撕碎那些愚蠢的标签。”
他看着科拉，眼神里不甘一扫而空，只剩下一种棋逢对手后的冷静期许，“希望下次交手时，我们都能拿出更好的表现，让那些只会耍笔杆子的人彻底闭嘴。”
“期待你们接下来的表现。”科拉言简意赅地回应，也是对两人共识的确认。
沃顿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转身，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留下门厅清晨微冷的空气。
科拉收回目光，那份来自对手队长的、基于事实的认可，像一股清流，稍微冲淡了斯基特报道带来的浊气。
她转身，继续朝着黑魔法防御课教室的方向走去，步伐依旧干脆利落。
然而，通往地下教室的走廊似乎比平时“热闹”了许多。
科拉敏锐地察觉到，投射在她身上的目光比往常密集了不少，带着各种意味——好奇、探究、敬佩、还有溢出来的炽热。
她微微蹙眉，加快了脚步，只想尽快摆脱这无形的包围圈。
但内心深处，一股被这么多人注视、被当成“明星”的暖洋洋的骄傲感，像刚喝下肚的热南瓜汁一样，让她忍不住挺直了背脊，嘴角也悄悄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卡佩队长！能…能给我签个名吗？”
一个低年级的赫奇帕奇男生涨红了脸，鼓起勇气冲到她面前，手里紧紧攥着一份皱巴巴的魁地奇战术图册（显然是从哪本杂志上撕下来的），一支羽毛笔抖得像风中落叶。
科拉脚步一顿，看着对方紧张又期待的眼神，以及后面几个跃跃欲试的同龄人，心底那份小小的得意瞬间膨胀开来。
她努力绷着脸，维持队长的“威严”，但眼里的笑意藏不住。
她利落地接过图册和笔，刷刷两下签下名字。笔锋锐利飘逸，和她扑救的动作一样干脆。
“谢…谢谢队长！”男生如获至宝，抱着图册跑开了。
“队长！也给我签一个吧！”
“还有我！”
几个声音同时响起，大多是獾院的小獾们，也有几个其他学院的学生混在其中，脸上带着兴奋。
科拉耐着性子，像处理训练后的扫帚保养一样，快速地签了几个名，心里那点“我成名人了”的雀跃让她动作都轻快了几分。
就在人群稍微散开一点空隙，科拉准备趁机突围时，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拉文克劳蓝色院袍的男生猛地挤到了最前面。
他看起来是高年级，脸颊通红，呼吸急促，手里紧紧捏着一个用蓝色丝带系着的、看起来非常精致的信封，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科拉，里面翻滚着过于浓烈的情感，远超过单纯的崇拜。
“卡佩！”
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在略显安静的走廊里格外突兀，吸引了更多目光。
“我…我看了昨天的比赛！还有刚才在礼堂…你…你太…太耀眼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个蓝色信封猛地递到科拉面前，声音颤抖却异常大声：
“我…我喜欢你！卡佩！请…请收下！”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周围等着签名的小獾们和其他学生都瞪大了眼睛，看好戏的、惊讶的、起哄的低语瞬间嗡嗡响起。
连走廊尽头路过的几个学生都好奇地停下了脚步。
科拉琥珀色的眼眸眨了眨。
刚才签名带来的“明星”快乐泡泡还没完全散去，她的大脑还停留在“被崇拜”的频道上。
男生那句石破天惊的“我喜欢你”，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沸腾的坩埚，只在她专注的思维表面激起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水花，甚至没来得及解读出其中的深层含义。
又一个热情的粉丝？这信封包装得挺用心，比刚才那些图册讲究多了，看来是个资深魁地奇迷！
科拉愉悦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既没有羞涩，也没有厌恶，甚至还带着点被高级粉丝认可的满足感：
“喜欢我是人之常情，你真是热情。”
她非常自然地伸出手，像接过之前那些签名请求一样，接过了那个精致的蓝色信封。
“这个也需要签名吗？签在封面上？”
她语气轻松带着溢出的得意。
很明显，误以为对方是让她在这个看起来更正式的“粉丝信”上签名留念。
她甚至没仔细看男生脸上那混合着期待和绝望的复杂表情，也没注意到周围瞬间变得更加诡异的寂静。
她非常熟练地用羽毛笔在信封光滑的封面上签下了自己流畅的名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在处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公事。
“好啦，”她把签好名的信封递回给已经彻底石化的男生，脸上是完成一项任务后的轻松，
“让让？我得去上课了，第一节是奇洛教授的大蒜味熏陶，迟到可不太好闻。”
她说着，就从人群缝隙里挤了出去，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男生彻底傻了，大脑一片空白，像被石化咒击中。
他低头看着手里那封被签了名的“情书”，又看看已经拨开人群、毫无留恋潇洒离开的科拉背影，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周围响起几声压低的、含义不明的嗤笑声和叹息。
而就在科拉被那个拉文克劳男生拦住，大声表白的时候，奥利弗·伍德恰好从走廊另一头拐过来，正准备去上同一节黑魔法防御术课。
他一眼就看到了被围在人群中心的科拉，脚步下意识地慢了下来。
当那个男生石破天惊地喊出“我喜欢你”时，伍德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瞬间停止了跳动。
一股陌生的、强烈的酸涩感瞬间涌上喉咙，让他几乎屏住了呼吸。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
他僵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蜷紧，捏得手中的《高级魁地奇战术图解》书脊咯吱作响。
他看到科拉脸上那副毫无波澜、甚至带着点小骄傲的表情。
他太熟悉她这种“我守门天下第一”的自信神态了，如果她有尾巴，此时怕是已经翘到天上。
他嘴角不自觉提起的笑容，又在看到她极其自然地接过那封的蓝色信封时凝固。
他知道科拉不会答应，但他忍不住去猜。
万一呢？
伍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窒息。
他死死盯着科拉的手，仿佛那信封是毒蜘蛛。
然后，他看到了让他大脑宕机的一幕——
科拉居然！拿起笔！在上面签了个名！还一副“你真有品味”的表情递了回去！
伍德：“……？”
巨大的荒谬感瞬间冲散了刚才的紧张和酸涩。
他差点被自己憋住的那口气呛到。
她没懂，她完全没懂！
这个拒绝方式也太科拉·卡佩了。
完美的、彻底的、令人绝望的科拉·卡佩。
刚才还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哭笑不得、难以置信的冲击感。
看着科拉拨开人群，步履轻快、毫无负担地离开，留下那个捧着签名“情书”、风中凌乱的拉文克劳男生，伍德的心情复杂得像打翻了魔药课的材料柜。
一方面，巨大的庆幸感让他几乎虚脱，带着纯粹的“果然如此”的认知。
他太了解科拉·卡佩了。
她的世界，她的热情，她的专注力，此刻几乎百分百都倾注在魁地奇和赫奇帕奇的荣耀上。
那些球场之外的、带着粉红泡泡的复杂心思，对她来说，大概就像试图用游走球打中金色飞贼一样——
目标错误，路径荒谬，完全不在她的认知体系内。
另一方面，伍德的心里又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她怎么能迟钝成这样？连那么直白的“喜欢”都能被她过滤成单纯的崇拜？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腾的种种情绪，目光追随着科拉的背影，加快脚步跟了上去，脸上表情变幻莫测，最终定格为一个无奈的摇头。
伍德在心里长叹一声。
她在球场上敏锐得能捕捉最细微的风声，在这种事上，却迟钝得像块沉在水底的木头。
科拉当然不知道伍德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只知道自己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黑魔法防御课教室的门开着，那股熟悉的、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大蒜味已经迫不及待地涌了出来。
科拉想要最后品尝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可惜大蒜味弥散的实在太快了，她的深呼吸只吸入了大蒜的味道。
她立马就后悔了，只能快步走进教室。
很好，后排角落那个离讲台最远、靠近通风口的座位还空着！
她几乎是冲了过去，像占领战略高地一样坐了下来，将自己尽量缩在阴影里，远离前方那个即将被大蒜味和结巴声笼罩的区域。
紧跟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一阵风，一屁股坐在了她旁边的座位上，力道大得让凳子都轻微晃了一下。
科拉不用抬头，光是那熟悉的、带着魁地奇球场的阳光、扫帚护理油的雪松香，以及那副风风火火的架势，她就知道是谁来了。
奥利弗·伍德。
伍德重重地坐下，动作幅度大得不像是在找座位，更像是在堵截一个企图突破的游走球。
他身上的气息霸道地冲开了些许令人窒息的大蒜味，形成一片小小的、让科拉感官稍微舒缓的区域。
“早啊，木头。”
科拉心情颇好地和他打招呼，甚至哼着歌翻开了书。
“早。”伍德收敛情绪，像是刚刚他什么都没看到一样打招呼。
他脊背挺得笔直，侧脸线条在昏暗角落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硬朗，甚至有点僵硬。
“下一场魁地奇在复活节之后，在那之前，你们有什么打算？”
伍德仍然看着他那本《高级魁地奇战术图解》，嘴角极其轻微地扬起，绕过了走廊上那个话题，也带着科拉从那段对话跳出。
伍德可丝毫没有要向她解释的意思。他没那么大方，干不出帮情敌传达心意的举措。
况且点破之后会不会让科拉尴尬暂且不说，如果真让她开始思考感情方面的问题——万一她突然开窍，注意到别人怎么办？
他宁可她一直迟钝下去。
“打算准备下一场魁地奇比赛。”科拉满脸理所当然。
伍德偏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只轻轻“嗯”了一句。
教室里嗡嗡的低语声在奇洛教授结结巴巴的“大、大、大家早上好”中勉强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