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主中毒一案水落石出,虽揪出了内鬼,却也让苏蘅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李大夫感念她不惜己身引蛇出洞的智勇,特意在回春堂后院备下薄宴,一来为她压惊,二来也是庆贺沉冤昭雪。
酒过三巡,李大夫放下酒杯,面色凝重了几分:“苏姑娘,有件事,老夫觉得还是得让你知晓。那日袭击你的山贼,已被县衙捕快联手剿灭,大部分都已收押入牢。”
苏蘅执杯的手微微一顿,眸光清冽:“李大夫是想说,事情并非寻常山贼劫掠那么简单?
李大夫赞许地点点头:“苏姑娘果然聪慧。据被捕的山贼交代,他们只是奉命行事,背后似乎……似乎还有更大的势力在操控。只是他们级别太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叹了口气,
“这水,深得很啊。”更大的势力?
苏蘅心中倏然一紧,难道是冲着她来的?可她初来乍到,无权无势,究竟碍了谁的路?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让她不由握紧了手中的杯盏。
前世她醉心医毒,不谙世事,最终落得凄惨下场。这一世,她绝不会再任人鱼肉!
宴后,苏蘅婉拒了李大夫派人护送的好意,独自一人走在回客栈的路上。月色如水,映照着她沉静的面容,心中却已波澜起伏。若真有幕后黑手,一日不除,她便一日不得安宁。此事,绝不能坐以待毙。
次日一早,苏蘅便背上了药篓,以采药为名,悄然来到了关押劫匪的清河镇镇衙附近。这镇衙不大,院墙也非铜墙铁壁,只是寻常的青砖高墙,墙头零星长着些许杂草藤蔓,守卫也远不如县衙森严。
她寻了个僻静的角落,确认四下无人,指尖微动,一缕旁人无法察觉的青绿色灵力悄然逸出,融入墙角的一株不起眼的牵牛花藤。
那藤蔓仿佛得了无上指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悄无声息地攀上了斑驳的墙头,如同一条灵巧的青蛇,探入了镇衙的后院。
苏蘅闭上双目,心神沉入与藤蔓的连接之中。她能“看”到藤蔓所及之处的一切,更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各种气息。很快,藤蔓的触梢“摸”到了一间散发着浓重霉味与血腥味的囚室窗棂。就是这里!她催动灵力,藤蔓的感知变得更为敏锐。
倏地,一股极其细微但异常熟悉的草木气息透过藤蔓传入她的识海——那是毒藤汁液特有的辛辣与微苦!与那日山贼淬在箭矢上的毒素如出一辙!这些劫匪果然与她的中毒有关!
苏蘅心念急转,进一步催动与藤蔓的共鸣,试图从这些残留的毒藤气息中追溯更深的源头。这是一种极为耗费心神的能力,她轻易不会动用。但此刻,为了揪出那隐藏在暗处的毒蛇,她不得不冒险一试。
藤蔓仿佛有了生命,轻柔地“低语”着,将它感知到的画面与声音断断续续地传递给苏蘅。渐渐地,一幅模糊的画面在她脑海中浮现:夜色下的密林之中,篝火跳动。
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劫匪头目,正从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色斗篷下、身形模糊不清的人手中接过一个沉甸甸的布袋。
银两碰撞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林间格外刺耳。那黑衣人压低了声音,语气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事成之后,还有重赏。记住,务必让她死在进镇的路上,做得干净些,别留下任何把柄!”
“她”?画面中的劫匪头目连连点头哈腰,满口应承。
苏蘅猛地睁开双眼,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指尖因过度催动灵力而微微颤抖。那句“务必让她死在进镇的路上”,如同淬毒的冰针,狠狠刺入她的心房!
原来,从她踏入清河镇地界的那一刻起,就已身处一张精心编织的杀局之中!究竟是谁,如此处心积虑地想要她的性命?
苏蘅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如刀,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激荡的心绪,脑中飞速盘算着接下来的对策。
这潭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浑浊得多。她站在院墙的阴影下,眸光沉沉,整个人仿佛融入了周围的静默之中,唯有那双清亮的眸子,在暗影中闪烁着警惕而坚定的光芒。
她能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悄然向她收拢。夜色如墨,寒风卷起残叶,在空旷的院中打着旋儿。
苏蘅那句“既然你们想让我死……那我就活得更精彩些”掷地有声,尾音尚未消散,一股凛冽的杀气便从她纤细的身体里迸发出来,竟让身经百战的萧影都为之一振!
他看着眼前这位看似柔弱的女子,月光下,她下颌的线条绷得紧紧的,眸中闪烁着的是与年龄不符的深沉与决绝,仿佛一柄淬了寒冰的利刃,即将出鞘!
“苏文远……”萧影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怒火跳动,“他竟敢如此胆大包天!此事我定会上报大理寺,绝不姑息!”
苏蘅缓缓摇头,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萧大人,官府有官府的章程,我明白。但苏文远这等阴险小人,若只是按部就班,恐怕只会让他有更多时间脱身,甚至反咬一口。”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他既然敢用这种下作手段,想必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那些劫匪,不过是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就算供出了他的亲信,那亲信也大可以一力承担,将苏文远摘得干干净净。”
萧影眉头紧锁:“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简单。”苏蘅抬眸,清冷的目光直视萧影,“有些人,有些债,需要用更直接的方式来讨还。”她微微侧身,看向回春堂紧闭的门扉,“他不是想让我死在回春堂吗?那我就让这回春堂,成为他的噩梦!”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名衙役气喘吁吁地跑来,对萧影躬身道:“大人,城西发现一具男尸,衣着是青衫,身上还搜出了一个空香囊,似乎……似乎与苏姑娘之前所言有些吻合!”
萧影与苏蘅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然。
“带路!”萧影沉声道。
苏蘅却道:“萧大人,死无对证。这不过是苏文远弃车保帅的手段罢了,用一个死人来混淆视听,将线索彻底掐断。”萧影默然。
苏蘅的分析,一针见血。苏文远行事之狠辣果决,远超他的预料。
“那你打算如何?”萧影问道,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探询。
他发现,自己竟然开始期待这个少女的下一步动作。
苏蘅唇角微扬,那笑容却不达眼底,反而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寒意:“他想让我悄无声息地消失,我偏要活得风生水起。他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我便要成为他永远拔不掉、咽不下的那根刺!”
她转身,步履坚定地走向回春堂。
“苏文远最在乎的是什么?是苏家的名声,是他汲汲营营得来的权势地位,是他那个宝贝女儿苏玉嫣的前程!”苏蘅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珠玉,在夜色中格外清晰,“他想毁了我,我就先断了他的根基,让他尝尝众叛亲离、一败涂地的滋味!”
萧影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心中巨浪翻涌。这个苏蘅,绝非池中之物!她身上那股破釜沉舟的狠劲,连他这个见惯了生死搏杀的武将都感到心惊。
回到回春堂内,苏蘅并未立刻休息。她点亮了油灯,豆大的火光映照着她冷静的面容。她从怀中取出一枚银针,对着灯火细细烤过,然后又取出一本略显陈旧的医书,翻到某一页,仔细研读起来。
“苏文远……苏玉嫣……”她口中轻轻念着这两个名字,指尖在书页上一个特殊的药方上轻轻一点。
那药方旁,用极细的朱砂笔标注着几个小字:“以毒攻毒,险中求生。”夜,越来越深。
整个京城都陷入了沉睡,唯有回春堂的灯火,亮了许久才熄灭。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一阵急促的叩门声打破了回春堂的宁静。
学徒小七揉着惺忪的睡眼去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神色焦急万分,身后还跟着几个家丁,抬着一副软轿。
“敢问苏蘅苏神医可在?”那管家一见小七,便急切地问道,声音都带着颤音,“我家县主昨日还好好的,今早起来突然浑身发冷,呕吐不止,面色青紫,请了几个大夫都束手无策,听闻苏神医医术高超,特来求医!”
小七不敢怠慢,连忙道:“您稍等,我这就去通报师父!”不多时,苏蘅一身素衣,神色平静地从内堂走了出来。
她目光扫过那管家焦灼的面容,以及软轿上隐约可见的一角锦被,心中已有了计较。
“县主?”苏蘅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哪位县主?”
那管家连忙躬身:“是安平王府的永嘉县主!还请苏神医速速随我等前往,救县主一命,王府上下感激不尽,必有重谢!”永嘉县主……苏蘅眸光微动。
这位县主,可是苏玉嫣即将攀附的未来嫂嫂,更是当今圣上颇为宠爱的一位宗室贵女。她嘴角不易察觉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既然事关人命,自当尽力。”苏蘅的声音依旧平稳,“备药箱,即刻出发。”
风,似乎更冷了些。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苏蘅,已经踏入了风暴的中心。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她要活得更精彩,便要在这波诡云谲的京城中,搅动起属于她的滔天巨浪!
而眼前这位突然病倒的永嘉县主,或许就是她投下的第一颗石子,但这颗石子激起的涟漪,恐怕远比任何人预想的都要复杂得多。
因为,有些毒,即便一时缓解,也早已深入骨髓,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会再次爆发,夺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