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响到第三声时,苏然一把按了下去。手机屏幕亮着,防水袋套得严实,电量满格。他坐起身,抓起挂在床头的背包检查了一遍,拉链拉好,肩带紧了紧。
天刚蒙蒙亮,楼道里静得能听见自己吞口水的声音。他拎包出门,脚步放轻,生怕吵醒隔壁爱管闲事的房东大妈。电梯下到一楼,门一开,清晨的风扑面而来,带着点泥土和草叶的味道。
他没打车,走了二十分钟到公交站,坐上了开往郊区的末班城乡巴士。车上人少,司机戴着耳机听戏曲,他坐在最后一排,把三脚架夹在腿间,手机固定在架子上,镜头对准自己。
“家人们,早啊。”他压低声音,“我现在正往沉湖水库走,预计七点左右进山口。今天这趟直播不靠推荐,也不靠谁帮忙推,就靠你们点进来。”
弹幕飘过几条:“真去了?”“主播你别命都不要了。”“信号有没有啊?”
“有就有,没有就录着剪视频发。”他笑了笑,“反正我这人不怕丢脸,就怕没内容。”
车到终点站,他下车,沿着一条坑洼的土路往前走。路边杂草半人高,偶尔窜出只野猫,瞪他一眼又消失在灌木丛里。走了十几分钟,终于看到铁丝网围栏,一处破洞像是被什么硬物扯开的,边缘还挂着几缕布条。
他钻过去,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抬头一看,远处山影叠着薄雾,水库像块发绿的镜子,静静躺在谷底。
“到了。”他调整手机位置,让镜头扫过四周,“官方封了三年的地方,咱们今天来探个明白。”
他打开记事本,翻到画了路线的那页,对照远处一座塌了一半的水泥塔——那是旧观测站的标志物。按计划,沿着这条主路走四十分钟就能到。
起初一切顺利。他边走边讲:“九十年代这里建了个气象观测点,后来一次暴雨引发滑坡,死了两个人,项目就停了。但最近有网友说晚上看见灯光闪,还有人听见敲击声……咱今天不搞灵异,就看事实。”
观众反应不错,弹幕慢慢多了起来。有人问设备稳不稳,有人提醒他脚下石头滑,还有人调侃:“你这不像探险,像秋游。”
他正笑着回话,脚下一绊,差点摔进沟里。三脚架晃了晃,手机差点脱扣。
“哎哟,差点给家人们表演个现场翻滚。”他稳住身子,“这路比导航显示的烂多了。”
再往前,土路渐渐被野草吞没,地面变得松软,踩上去像踩在旧沙发垫上。他掏出指南针看了一眼,指针微微晃动,不太稳定。
“可能附近有铁器埋着。”他自言自语,“先按地图走左边这条。”
岔路口有两条小径,一条直通坡下,另一条绕着山腰延伸。他选了后者,觉得视野更开阔。
可越走越不对劲。
树越来越多,路越来越窄,地上开始出现断裂的金属管道和碎玻璃。他停下来看地图,却发现手绘图上根本没标这些。
“奇怪。”他皱眉,“这地方我没查到有厂房啊。”
弹幕也开始稀疏。他试着刷新网络,信号从一格变成半格,再刷新,直接跳出“无服务”。
“喂?”他连按几下手机,“不至于吧,刚才还好好的。”
他又试了飞行模式重启,结果一样。直播页面提示:“网络中断,已转为本地录制。”
“行吧。”他叹了口气,“录就录,反正素材不能白跑一趟。”
他继续往前走,想找个高地看看方位。可四周都是相似的树林,连棵树皮特别的都没找着。太阳升得更高了,林子里闷热起来,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淌。
他停下来喝了口水,重新摊开地图。可看着看着,心里开始打鼓。
“这棵树……我是不是走过?”他盯着前方一棵歪脖子松树,树干裂成两半,像被人劈过一刀。
他记得半小时前好像见过它。
又走了十分钟,他在一块生锈的阀门盖上发现了熟悉的划痕——是他刚才路过时用钥匙刻下的标记。
“操。”他低声骂了一句,“我绕回来了?”
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
他掏出指南针再看,指针偏得厉害,指向西北,可太阳明明在东南方向。
“磁场干扰?还是我一开始就错了?”他翻出手机相册,找到昨晚存的卫星图对比,可角度对不上,周围地貌也跟资料照片差了一大截。
他站在原地,呼吸有点乱。
“不可能迷路的啊……我明明沿着主路走的。”
他强迫自己冷静,回忆出发前的路线:铁丝网破口→斜坡→水泥塔→第一个岔口左转→穿过一片碎石地……
可现在别说水泥塔,连水库都看不见了。
他决定往回撤。
原路返回二十分钟后,眼前却出现一道断崖,下面是深沟,根本没路下去。
“这不是我来的方向!”他声音高了些,“我明明走的是平地!”
他翻出记事本疯狂对照,手指在图纸上来回划,可越看越乱。地图上标注的小径在这里根本没有对应路径。
手机依旧没信号,电量掉到了78%。他不敢随便拍视频,节省存储空间。三脚架卡在背包外侧,随着步伐轻轻磕碰肩膀。
林子里安静得吓人。鸟叫没有,风也没有,只有他自己踩断枯枝的咔嚓声。
他靠在一棵枯树上喘气,手心全是汗。
“现在怎么办?”他低声问自己,“喊?没人听得见。等?等到什么时候?”
他想起张峰昨晚电话里的警告:“那边连信号塔都没有,你拿啥直播?”
当时他还笑:“我有观众,他们能提醒我。”
可现在,观众全断了。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没人知道他在这儿,万一真出事,谁能找来?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胸口就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
他猛地站起来,往东边山坡冲了几步,想找个高点的地方。可爬到一半,发现坡太陡,土层松动,一脚踩空,整个人滑下半米多,幸好抓住根藤蔓才没滚下去。
他趴在地上,心跳快得像要撞出来。
“冷静,苏然,冷静。”他对自己说,“慌没用,得想办法。”
他重新坐好,掏出指南针,这次把它举到头顶,远离地面金属。指针晃了几下,缓缓指向一个方向。
“就信你这一回。”他说着,收起地图,背起包,朝着指南针指示的方向走。
走了约莫十分钟,前方林子稀疏了些,露出一片荒废的平台,上面立着半截水泥柱,柱子上用红漆写着几个字:
“危险区域 禁止入内 1998”
他走近细看,柱子背面还有行小字:“地下管道未封,坠落风险极高。”
他心头一紧。
这地方,显然不是普通废弃地那么简单。
他正要绕开,忽然注意到柱子旁边有道铁盖,半掩在杂草里,像是检修井口。井沿上有新鲜的刮痕,像是最近有人动过。
他蹲下身,伸手摸了摸痕迹,眉头皱起。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他赶紧拿出来看——
信号条依旧空着。
是错觉?
他又等了几秒,再无动静。
可就在他准备收起手机时,屏幕忽然闪了一下,跳出一条系统通知:
“检测到可用网络,是否重连?”
他眼睛一亮,连忙点击确认。
加载圈转了五秒,然后——
“连接失败。”
他盯着屏幕,手指悬在空中。
又试了一次,还是失败。
第三次,干脆连提示都不出了。
他慢慢把手机塞回防水袋,拉紧封口,抬头看向那口井。
风吹过林梢,发出沙沙声。
他站起身,朝井口走了两步,停下。
低头看去,黑洞洞的下方,什么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