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然把最后一块干扰器芯片装进背包,拉上拉链时手指顿了顿。他盯着那排整齐排列的设备看了几秒,又顺手把鞋带重新系了一遍。不是松,就是想再确认一次——每一步都踩得实。
客厅安静下来。张峰走了,临走前拍了他肩膀一下,说“明天见”,然后拎着工具包消失在门口。林悦没来,但留了条语音:“别忘了你为什么开始。”他听了三遍,现在手机就放在茶几上,屏幕朝下。
他站起身,在空荡的房间里慢慢走了一圈。地板感应层随着脚步微微发亮,像呼吸一样规律。三台摄像机还架在原位,镜头盖没拆,红灯全灭。空气里没有调试的焦味,也没有焊枪的余温,只有他自己呼出的气息,在玻璃窗上留下一道短暂的雾痕。
他坐回沙发,从头开始翻脚本。术语卡一张张过,顺序没错,标注清晰,连括号里的备注都改成了更口语的说法。他甚至能背出第三页第七行写着“如果观众问‘这会不会伤身体’,回答‘比熬夜打游戏安全’”。
可脑子里还是冒出了别的声音。
“你疯了吧?这种内容也敢播?”
“上次系统自己报警,全场黑屏三十秒,平台差点封你号。”
“真以为自己是科学家?观众要看的是奇迹,不是讲课。”
他闭上眼,那些弹幕一条条刷过,全是半年前的旧账。那时候直播间最高同时在线不到两百人,评论区一半是嘲讽,一半是劝退。有次他演示护盾展开,结果情绪波动太大,能量场直接震碎了茶几玻璃,第二天房东上门索赔,他还得赔笑脸解释说是“实验器材爆炸”。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白板角落。那里贴着一张泛黄的照片——是他最早直播时用的破手机支架,歪歪扭扭夹在床头柜上,背景是墙皮剥落的出租屋。旁边还有一张打印截图:某天直播结束后的数据面板,观看人数:47。
他记得那天晚上,林悦私信他:“我觉得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有意义。”
当时他正蹲在厨房泡面,回了一句:“那你是不是该打赏支持一下?”
她真的打了赏,一块钱,留言写着:“未来的院士,请收下我的科研经费。”
他笑了,第一次觉得这事儿或许真能成。
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起来,是林悦的新消息。
“穿那双灰鞋,显腿长。”
他低头看了看脚上这双,确实是灰色的。昨天试穿时她视频看了一眼,立刻说“就它了”,然后补充,“别紧张,他们迟早都会听你说话的。”
他把手机扣在胸口,仰头靠在沙发上。房间里太安静,安静到让他有点不习惯。以前每次彩排完,张峰总要吐槽两句设备太复杂,林悦则会提醒哪里光线不够,现在没人说话,也没人敲键盘,只剩下他自己和这个即将启动的系统。
他忽然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在倒计时下方写了一行小字: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停下。”
写完,他又后退两步看了看,觉得字有点歪,但没擦掉。真实一点也好,反正明天也不会有人盯着这行字看。
他脱下鞋子,换上明天要穿的那双,重新系好鞋带。然后站到客厅中央,那个被标记为“起点”的位置。灯光没开,镜头也没启动,但他已经下意识地挺直了背。
“欢迎来到公开实验现场。”他轻声说,“我是主讲人,也是唯一的测试样本。”
声音不高,但很稳。说完,他停顿了几秒,仿佛在等谁回应。
没人鼓掌,也没人提问。可他知道,明天会有。
他弯腰打开背包,取出便携干扰器,按下自检按钮。绿灯亮起,持续三秒,熄灭。正常。他又摸了摸鞋底,确认导电层贴合完好。最后检查耳机模块,神经增幅功能昨晚刚升级过,延迟从0.8秒压到了0.3秒以内。
一切都在轨道上。
可心跳还是快了半拍。
他坐在起点位置旁边的矮凳上,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试着放空。可脑海里又跳出各种画面:万一信号中断超时怎么办?万一观众质疑数据造假呢?要是有人在现场突然发难,系统能不能第一时间识别?
他掏出手机,翻到和林悦的聊天记录,往上滑了很久。从最早的“今天加油”“我相信你”,到前几天她发的那个表情包——一只小熊举着牌子,上面写着“本场首席研究员已上线”。
他点开发语音的界面,录了一条:“都弄好了,就等明天。”
发送。
几秒后,回复来了:“我相信你,就像你一直相信自己那样。”后面跟着一个笑脸。
他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然后慢慢呼出一口气,像是把憋了一整天的闷气全吐了出来。
窗外传来远处地铁驶过的轻微震动,地板随之颤了一下。感应层闪了半秒红光,随即恢复正常。他没动,只是笑了笑。
原来系统也会紧张。
他站起身,把背包重新整理了一遍,把激光笔放进内袋,术语卡按顺序再核对一次。做完这些,他走到镜子前看了看自己。衣服是新买的,不算正式,但也不像平时那么随意。头发昨晚剪过,刘海不再遮眼睛。他冲镜子里的人点点头:“看起来像个正经人了。”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张峰。
“睡了吗?”
“没。”
“我刚想起来,你明天开场别笑太早。”
“怎么?”
“上次彩排你一笑,全屋警报响,观众要是看到你一上来就触发防御机制,还以为我们要防他们。”
“……我知道。”
“还有,别穿袜子颜色太花的,显得不专业。”
“我没花袜子。”
“那就好。我可不想你在千万人面前因为一双粉红袜子翻车。”
“你哪来的粉红袜子?”
“我女朋友送的,说可爱。”
“那你穿去相亲吧。”
挂了电话,他终于忍不住笑出声。笑完,才发现肩膀不知什么时候松了下来。
他回到起点位置,闭上眼,把整个流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开场讲解、第一次跃迁演示、互动投票、信号中断模拟、第二次能力展示、问答环节……
每一个节点都清楚,每一处衔接都熟。这不是表演,也不是冒险,而是一次他准备了太久的对话。
他睁开眼,看向天花板。
“明天见。”他说。
然后坐下,静静等着时间流过。
凌晨两点十七分,他最后一次检查设备状态。所有系统显示绿色,电量满格,备份通道畅通。他把脚本放在腿上,手搭在封面上,闭目养神。
客厅里只有电子表的数字跳动声。
两点四十三分,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他没睁眼,但知道是谁的消息。
他抬起手,轻轻按了按胸口的位置,像是在确认某种存在。
三点零五分,他忽然睁开眼,站起身,重新走到起点。
这一次,他没有说话。
只是站着,像已经面对着无数双眼睛。
灯光依旧未亮,镜头依旧关闭。
但他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