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中央的水晶平台像是被注入了生命,光芒从内部层层晕染开来,不再刺眼,而是带着一种温润的邀请。墙壁上那些原本无序流淌的符号与图像,此刻如同被无形的手梳理过,开始有序地汇聚、编织,最终在众人面前展开了一幅巨大得令人屏息的、由纯粹光与影构成的立体历史绘卷。它横亘在那里,仿佛将二十万年的时空压缩成了一本可以翻阅的巨书,书页间流淌着岁月的低语。
空气似乎都沉重了几分,带着一种进入古老图书馆特有的、混合着尘埃与时光的气息。
“它……在等待我们。”蓝欣的声音很轻,几乎成了气音。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浩瀚的意识从之前的审视与考验,转变为一种平静的接纳,如同一位耐心耗尽却依旧尽责的导师,终于决定开始授课。
洛尘喉结滚动了一下,率先将手掌按在了离他最近的一个水晶平台上。触手温润,带着一种奇异的、类似生物体温的暖意。下一秒,一股庞大却有序的信息流,不再是之前记忆碎片那种蛮横的冲撞,而是如同经过精密调节的溪流,温和地、持续地沿着他的手臂涌入意识。这股信息流允许他进行引导,甚至可以进行有限的筛选。
“大家,一起。”洛尘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示意伙伴们。
林影几乎是用扑的,将双手按在另一个平台上,脸上是技术狂人见到终极宝藏时的痴迷。蓝欣和苏晚晴也依次将手放下,石刚则站在众人身后,依旧保持着警戒的姿态,但他的意识也被动地连接上了这股信息流,那跨越时空的厚重感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历史的绘卷,开始缓缓翻动第一页。
首先撞入意识的,是“星旅者号”坠毁时更加详尽、更具冲击力的画面。他们看到了那艘庞大舰船闯入太阳系时,船体上那并非光滑的金属外壳,而是布满了狰狞的、如同被巨兽利爪撕裂的创口,边缘还闪烁着不稳定的能量弧光。看到了引擎过载爆炸时,迸发出的不是简单的火光,而是一圈圈扭曲空间、让星辰背景都为之摇曳的恐怖能量环。不再是冰冷的文字概述,而是充满了令人头皮发麻的细节:透过舷窗碎片,能看到船员们在最后时刻徒劳地拍打着控制台,面部肌肉因恐惧和绝望而扭曲;紧急逃生舱像被捅了窝的马蜂,四散抛射,瞬间被宇宙的黑暗吞噬;主控室内,那位年迈的舰长在剧烈的撞击震动中,身体狠狠撞在控制台上,却依旧用最后的力量,望向那颗陌生的、蓝色的星球,眼神里是濒死的灰败与……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对生机的贪婪。
接着,是“源基因”工程的早期阶段。他们看到了那些外星幸存者,如何在隐蔽的、充满奇异发光植物的山谷中,用残存的材料搭建起简陋得可怜的研究站。看到了他们利用闪烁着幽光的精密仪器,对筛选出的古猿进行着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基因编译。画面里充满了反复试验与失败的挫折,空气中仿佛弥漫着焦糊的电路板和某种生物碱的苦涩气味。直到第一次成功引导出微弱精神感应时,那些穿着破损制服的研究人员脸上,才露出了短暂却真实、带着泪光的喜悦。这并非神只高高在上的创造,更像是一群狼狈的流亡者,在生存的鞭子抽打下,进行的充满风险与不确定性的、绝望的科学尝试。
“伊莎”,那个温和的女性意识备份,再次以模糊的光影形态出现在历史绘卷旁,如同一位穿越时空的讲解员。她的声音直接回响在众人的意识中,带着一丝无法磨灭的追忆与伤感:
“我们并非造物主……我们只是一群……迷失了归途的旅人,在绝望的深渊里,犯下了一个影响深远的选择。我们赋予了你们潜力,却也带来了伴随潜力而来的……劫难。”
她的存在,像一滴温水滴入冰湖,让冰冷残酷的历史数据,瞬间多了一份人性的温度与沉甸甸的忏悔。
绘卷继续流转,清晰地展示了理念的种子如何从最初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分歧,在封闭的舰船和开放的新环境中,逐渐发芽、生长,最终演变成无法弥合的、足以撕裂星球的鸿沟。“回归派”在金属的囚笼里,眼神变得越来越偏执,将那条来自遥远母星的、冰冷的原初指令奉为不容置疑的唯一教条;“主和派”则在感受着地球风雨、触摸着这片土地脉搏的过程中,悄然孕育出了新的归属感与如同父母对孩子般的责任。而早期的人类,在懵懂中获得了智慧的火种,同时也无可避免地继承了好奇、恐惧、贪婪与对“天神”控制本能的反感——对“天神”赐予力量的渴望,与对“天神”束缚的反抗,如同dNA的双螺旋,从一开始就深深地缠绕在一起。
历史的尘埃,在这一刻被无情地拂去,显露出其下复杂、矛盾、却无比真实的人性(或类人性)脉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