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被一阵规律的“滴滴”声钓上来的。
像沉在深海里太久,耳朵里灌满了厚重的水压,那声音穿透水层,执拗地,一下,又一下,敲打着他的混沌。紧接着,一股浓烈到刺鼻的消毒水味儿,混着劣质清洁剂的柠檬香,蛮横地钻进了鼻腔。
洛尘费力地掀开眼皮,视线模糊了半天,才勉强对焦。入眼是惨白的天花板,一盏吸顶灯散发着冷漠的光。他扭动僵硬的脖子,发出细微的“咔哒”声,打量四周——一间再普通不过的三人病房,他躺在最里面的床位。窗外,天色刚泛起鱼肚白,能隐约看到远处青灰色山峦沉默的轮廓。
他尝试坐起来。这个动作在记忆里需要咬咬牙,借点腰腹力才能完成。可现在,他只是脑子里动了念,手臂一撑,身体就轻飘飘地起来了,快得让他自己都愣住,仿佛卸掉了大半负重。他低头,摊开自己的手掌。掌心的纹路清晰,皮肤是那种久不见阳光的苍白,却透着一种奇异的润泽,以前因营养不良和熬夜导致的微黄、指甲边缘的倒刺,全都消失不见。这双手,熟悉,又陌生得可怕。
“醒了?”一个略带讶异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洛尘抬头,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医生站在床边,手里拿着病历夹。医生看起来四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里是职业性的审视,底下还藏着一丝压不住的困惑。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医生上前,熟练地掏出小手电,扒开他的眼皮检查瞳孔,冰凉的金属边缘触到皮肤,激得他微微一颤。
“还……还行。”洛尘开口,声音沙哑,但喉咙并没有火烧火燎的干痛,“就是,身子有点发虚。”他撒了谎。实际上,他感觉四肢百骸里涌动着一股陌生的精力,像充满了电的电池,跃跃欲试。
“虚弱是正常的。”医生放下手电,眉头拧了个疙瘩,“你在山区被登山的人发现时,昏迷得很深。身上除了点刮擦,没别的外伤,这本身就有点……奇怪。”他翻着病历,纸张哗哗作响,“更奇怪的是你的生命体征……活跃得过头了。细胞代谢速度,愈合能力……简直不像话。你昏迷了三天,可这检查结果,比常年泡在健身房的人还漂亮。”
洛尘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无形的手攥紧了。异常活跃?健康得不像话?他下意识地蜷起手指,能清晰地感受到指关节里蕴含的、远超过去的力量。跳崖前的记忆碎片猛地扎进脑海——呼啸的风,急速下坠时胃部翻江倒海的失重感,然后……然后是一片空白,夹杂着一些光怪陆离、无法捕捉的模糊梦境,有灼热的能量在流淌,有低沉的呢喃在回响。
“我……我不记得了。”他避重就轻,脸上挤出恰如其分的迷茫和疲惫,“就记得……好像摔了一跤。”
这时,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民警走了进来,态度还算温和,例行公事地询问姓名、住址、事发经过。洛尘依旧用“失足”、“记不清”这套说辞应付。民警在本子上记录了几下,叮嘱他好好休息,可能后续还要联系,便转身离开了。
病房里只剩下他和医生。
“张医生,”他瞥见了对方胸牌上的名字,“我什么时候能走?”
“按你这身体状况,现在就能办出院。”张医生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困惑几乎要溢出来,“但我个人建议,再观察一天。你这种情况……我还是头一回见。总得排除些未知风险。”他顿了顿,补充道,“费用方面,发现你的那几个好心人垫了些。”
洛尘道了谢,心里却翻腾得厉害。身体的异常变化像水底的暗礁,清晰地硌着他的认知。这绝不仅仅是运气好捡回条命那么简单。那种挥之不去的轻盈感,那股用不完的劲儿,还有医生嘴里“不像话”的指标,都在指向某个他无法理解的深渊。一丝隐隐的不安,混合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在他心底蔓延开来。
他下床,走到窗边。清晨微冷的空气透过纱窗缝隙钻进来,带着山间特有的草木清气。他活动了一下手脚,每一个关节转动都流畅得不可思议,甚至能细微地感知到肌肉纤维拉伸时那种饱满的张力。这具身体,轮廓还是他的,内里却好像被彻底换了一遍。困惑,还有一丝丝难以言喻的兴奋,交织在一起。他活下来了,而且,似乎变得……不同了。可这“不同”到底是什么?源头在哪儿?像一团浓雾,笼罩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