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漪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心中已料定了七八分。她并不逼问,反而端起茶盏,又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才道:
“妹妹何必如此激动?本宫只是随口一说,并非疑心妹妹。你性子单纯直率,入宫以来,一直安分守己,尽心抚养四皇子,这些本宫和陛下都看在眼里。只是……”
她放下茶盏,站起身,走到祥妃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压得低了些,却带着无形的威压:
“只是怕有人利用了妹妹的‘单纯’,暗中行事,将妹妹也拖入这浑水之中。届时,一旦东窗事发,妹妹纵然浑身是嘴,恐怕也难以分辨。
毕竟,有些嫌疑,一旦沾上,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妹妹可还记得……当年的刘婕妤,还有那清修容沈氏?”
祥妃被沈清漪的目光和话语逼得连连后退,直到脊背抵住了冰凉的墙壁,退无可退。沈清漪提到的刘婕妤和清修容,都是曾经风光,最后却下场凄惨的妃嫔,尤其是清修容被废入冷宫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
想到可能的后果——失去妃位,失去抚养皇子的资格,甚至被打入冷宫乃至赐死……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她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不再是平日里娇俏可人的模样,而是充满了惊惧与后悔。
“娘娘!皇后娘娘!”她抓住沈清漪的裙摆,泣不成声,“臣妾有罪!臣妾……臣妾一时糊涂,臣妾被人利用了!”
沈清漪垂眸看着她,神色并未因她的崩溃而有丝毫动容,只淡淡道:“哦?妹妹何出此言?慢慢说,说清楚。”
祥妃抽噎着,断断续续地开始交代:“秋狝前……大概半月前,臣妾身边一个叫小菊的宫女,她……她同乡是在器械库当差的。那日,她确实……确实奉了臣妾之命,去……去给那同乡送些银钱,说是家中老母病重,急需用钱……”
“送银钱?”沈清漪声音微冷,“何时不能送,偏要选在秋狝前,去那敏感之地送?”
“臣妾……臣妾当时也没多想!”祥妃急急分辩,泪珠滚落,“小菊在臣妾身边伺候多年,一向老实本分,臣妾怜她一片孝心,就准了!臣妾只是让她去送钱,绝无他意!臣妾可以对天发誓!”
她举起手,指天立誓,神情激动。
“那之后呢?”沈清漪追问,“秋狝事发,人证自尽,你可曾问过小菊?她可曾对你说过什么?”
祥妃哭声一滞,眼神更加慌乱,低下头嗫嚅道:“臣妾……臣妾问过。她只说钱送到了,并无异常。
直到……直到听闻人证自尽的消息,臣妾心中害怕,再去找她细问,她却……她却支支吾吾,说那日除了送钱,还……还帮人指了句话给那看守器械的小内监,具体说了什么,她、她说她没听清……”
“没听清?”沈清漪嗤笑一声,带着明显的嘲讽,“妹妹,这般漏洞百出的说辞,你也信?还是说,你心中早已起疑,却因惧怕牵连自身,故而选择了缄默不言,甚至……有意替她遮掩?”
祥妃被说中心事,浑身一颤,伏在地上,肩头剧烈耸动,哭得几乎喘不上气:“娘娘明鉴!臣妾……臣妾是害怕!臣妾怕极了!臣妾出身微贱,能得陛下恩宠,娘娘信任,抚养皇子,晋位妃位,已是天大的福分!
臣妾从未想过要害人,更不敢参与此等谋逆之事!臣妾只是……只是蠢笨,被小人蒙蔽利用,又恐事情败露,累及自身与两位皇子……臣妾知错了!求娘娘开恩!求娘娘救救臣妾!”
她一边哭诉,一边重重磕头,额角很快便红了一片。
沈清漪静静地看着她,心中念头飞转。祥妃这番表现,不似作伪。她确实像是被身边人利用,事先并不知情,事后察觉不对,却因胆怯和自私选择了隐瞒。其罪在失察与隐匿,但并非主谋。那个叫小菊的宫女,以及她背后真正指使之人才是关键。
“好了,”沈清漪终于开口,声音缓和了些,“别哭了。起来说话。”
祥妃却不敢起,依旧跪着,仰起泪痕斑驳的脸,充满希冀又带着恐惧地望着沈清漪。
沈清漪对云芷使了个眼色,云芷会意,上前将祥妃搀扶起来,按坐到一旁的凳子上。
“妹妹,”沈清漪坐回主位,看着她,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你可知你错在何处?”
祥妃抽噎着点头:“臣妾错在失察,错在懦弱,错在知情不报……”
“不止,”沈清漪打断她,目光锐利,“你错在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陛下的妃嫔,是四皇子的养母,是本宫亲口晋封的祥妃!你享着妃位的尊荣,担着抚育皇子的重任,便该有与之匹配的胆识和担当!遇事只知惧怕隐匿,岂是一宫主位应有的作为?若人人都如你这般,这后宫岂不成了藏污纳垢、阴谋滋生的温床?”
一番话,说得祥妃面红耳赤,羞愧难当,低声道:“臣妾……臣妾辜负了娘娘的信任和期望……”
“本宫今日过来,并非要治你的罪。”沈清漪话锋一转,“若真要治罪,此刻来的就不会是本宫,而是内廷司的人了。”
祥妃猛地抬头,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
“本宫是要点醒你。”沈清漪语重心长,“告诉你,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什么嫌疑该避,什么责任该担。今日之事,若非本宫先行察觉,前来问你,而是被陛下或是其他人查到你宫中宫女与器械库、与人证之死有牵连,你想想,你会是何等下场?逸儿与瑞儿又当如何?”
祥妃想到那后果,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后怕得几乎又要晕厥过去。
“臣妾……臣妾再也不敢了!求娘娘指点迷津!”她说着,又要下跪。
沈清漪抬手止住了她:“如今,你打算如何做?”
祥妃定了定神,咬牙道:“臣妾立刻将小菊捆了,交由娘娘发落!绝不姑息!”
“然后呢?”沈清漪问,“打草惊蛇,让那真正的幕后主使再度隐匿起来?”
祥妃愣住了,茫然地看着沈清漪。
沈清漪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运筹帷幄的冷静:“人,自然要控制起来。但不能明着来。你回去后,只当今日未曾见过本宫,一切如常。
找个由头,将小菊调到内室伺候,严加看管,但勿要让她起疑,更不许她与外界传递任何消息。她不是说你没听清传了什么话吗?那就让她‘听清’!该问的话,本宫会派人去问。你只需配合即可。”
祥妃似懂非懂,但见沈清漪神色笃定,心中稍安,连忙点头:“是,臣妾一切听从娘娘安排!”
“至于你,”沈清漪看着她,目光深沉,“此次失察之过,本宫暂且记下。看你日后表现。若再有不决之事,或察觉任何异常,需第一时间禀报本宫,不得再有丝毫隐瞒!你可记住了?”
“记住了!臣妾记住了!”祥妃连声应道,感激涕零,“多谢娘娘宽宏!多谢娘娘救命之恩!”
她此刻对沈清漪,是真真切切地充满了敬畏与感激。若非皇后洞察先机,前来敲打,她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清漪见她态度恭顺,知道震慑与安抚都已到位,便缓和了神色,道:“好了,擦擦眼泪,收拾一下。待会儿本宫离去,你依旧是风风光光的祥妃,是三皇子和四皇子的养母。今日之事,出了这个门,便烂在肚子里。”
“是,臣妾明白。”祥妃用袖子仔细拭去泪痕,努力平复着情绪。
沈清漪站起身:“那罐‘雪顶含翠’留给你压惊。本宫也该回去了。”
祥妃连忙起身相送,态度比来时更加恭敬谨慎。
走到院门口,沈清漪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祥妃一眼,意味深长地道:“妹妹,风雨欲来,各自珍重。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便是最大的安稳。”
祥妃深深一福:“臣妾谨记娘娘教诲。”
望着沈清漪仪仗远去的身影,祥妃靠在门框上,只觉得浑身虚脱,后背已被冷汗浸湿。秋风拂过,带来一阵凉意,她却感到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经此一事,她彻底明白,在这深宫之中,唯有紧紧依附皇后,谨言慎行,方能保全自身与孩子。那些隐秘的心思和侥幸的心理,在皇后的势力和洞察面前,不堪一击。
而离开蓼风轩的沈清漪,坐在凤辇上,面色沉静。祥妃这边暂时稳住了,也确认了她并非主谋,只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
那么,下一步,便是要顺着小菊这条线,揪出那藏得更深的、敢于在秋狝围场放冷箭,甚至能在狱中灭口的真正黑手。
这后宫,果然从未真正平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