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刚过,天气骤然闷热起来,前日夜里却忽地刮起大风,下了场急雨,气温便陡降了几分。沈清漪连日来操持节礼、主持晋封,精神一直紧绷着,骤然松懈下来,又被这忽冷忽热的天气一激,竟真有些不适起来。
起初只是喉咙微微发干,她并未在意,只吩咐小厨房多熬了些梨汤。谁知次日清晨起身,便觉头重脚轻,额角隐隐作痛,连说话的声音都带上了浓重的鼻音。
云袖伸手一探她额间,触手一片滚烫,顿时慌了神:“娘娘!您发热了!”
沈清漪自己摸了摸额头,也觉得烫手,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酸软无力。她强撑着道:“无妨,许是昨夜贪凉,受了些风。去请太医来瞧瞧,开几剂发散的药便好了。”
太医匆匆赶来,诊脉后,躬身回话:“皇后娘娘乃是劳累过度,元气有亏,加之风寒外侵,以致邪客于表。症见发热、头痛、鼻塞、身痛。需得疏散风寒,和解表里。微臣开个方子,娘娘按时服用,最重要的是……务必静养几日,万不可再劳神费力。”
“静养……”沈清漪靠在引枕上,蹙了蹙眉。她执掌宫务以来,还从未因小病真正放下过。
“娘娘,”云芷捧着刚煎好的药进来,闻言劝道,“太医说得是。如今宫中诸事都已理顺,三位妃娘娘也都得力,您就安心养几日病吧。若是硬撑着,小病拖成大病,反倒不美。”
正说着,殿外传来脚步声和宫人的请安声,是萧珩下朝过来了。他迈入内殿,见沈清漪面色潮红地倚在榻上,精神不济,眉头立刻拧了起来:“怎么回事?朕听闻你传了太医?”
沈清漪欲起身,被他快步上前按住。“不过是偶感风寒,劳动皇上挂心了。”她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萧珩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触手灼热,脸色更沉:“这么烫!太医怎么说?”他目光扫向一旁的云袖。
云袖连忙跪下回话:“回皇上,太医说娘娘是劳累过度,又染了风寒,需得好生静养。”
萧珩在榻边坐下,握住沈清漪的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责备和心疼:“朕早说过,宫中事务繁杂,不必事事亲力亲为。你偏不听!如今可好,累出病来了吧?”他转头对跟进来的吴守备道,“去,传朕的旨意,皇后凤体违和,需静养。六宫事务,暂由娴妃、兰妃、祥妃共同协理,遇不决之事,再来回禀皇后。让她们务必尽心,不得扰了皇后休养。”
“是,奴才遵旨。”吴守备躬身退下。
沈清漪心中微暖,低声道:“谢皇上体恤。只是宸儿他……”
“宸儿你更不必担心。”萧珩打断她,“朕这就让人把他常用的东西搬到养心殿去,朕亲自看着他。你如今病着,仔细过了病气给孩子。你只管安心养病,什么都别想,把身子养好最要紧。”他语气放缓,带着安抚的意味,“朕每日来看你。”
皇帝旨意一下,六宫震动。皇后染恙,由三位新晋妃妃协理宫务的消息迅速传开。
坤宁宫顿时成了后宫焦点。
先是三位协理宫务的妃嫔联袂前来探视。娴妃顾氏神色凝重,言语间满是关切:“娘娘定要保重凤体,宫中事务臣妾等必当竭尽全力,不敢有丝毫懈怠,请娘娘放心静养。”
兰妃周氏眼含担忧,细声细气道:“娘娘,药可按时喝了?臣妾宫里还有些上好的川贝,最是润肺止咳,回头便让人送来。”
祥妃白氏则是一脸焦急,若非碍于规矩,几乎要凑到榻前:“娘娘,您感觉怎么样?头疼得厉害吗?臣妾认识个民间偏方,用生姜和葱白熬水泡脚,发汗最是有效……”
沈清漪看着她们,勉强笑了笑,声音沙哑:“有劳三位妹妹费心。本宫无大碍,按太医吩咐服药静养便是。宫务……就托付给你们了。”
“臣妾等定不负娘娘所托。”三人齐声应道。
随后,各宫妃嫔也按品级依次前来请安侍疾。按照规矩,位份高的妃嫔需在皇后榻前侍奉汤药。柔修媛慕容氏和祥妃白氏来得最是勤勉。
柔修媛性子温婉沉静,她来时往往不多言,只安静地坐在一旁,或是仔细地替沈清漪掖好被角,或是接过宫人手中的药碗,用银匙轻轻搅动,试过温度,再小心翼翼地喂到沈清漪唇边。动作轻柔,眼神专注。
“娘娘,小心烫。”她声音低柔,如同江南的潺潺流水。
沈清漪看着她苍白依旧却神情认真的脸,想起她之前滑倒受惊,如今身子也未完全养好,便道:“你身子也弱,不必日日过来,仔细劳累着。”
柔修媛轻轻摇头,唇角含着一抹浅淡而真诚的笑意:“臣妾不累。能侍奉娘娘汤药,是臣妾的本分。况且……”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当日若非娘娘雷霆手段,护住臣妾与皇长女,臣妾今日还不知是何光景。娘娘恩德,臣妾铭记于心。”她指的是张宝林滑倒之事。
沈清漪看了她一眼,未再多言,只就着她的手将苦涩的药汁一口口喝下。
祥妃白氏则是另一种风格。她精力旺盛,来了便不肯闲着。不是指挥小宫女将窗户开条小缝透气,又怕娘娘吹着风,忙不迭地调整角度;便是亲自去小厨房盯着熬药、炖滋补的汤品;有时见沈清漪精神稍好,还会绘声绘色地讲些三皇子、四皇子的趣事逗她开心。
“娘娘您不知道,昨儿个三皇子非说要给四皇子画个花脸,结果墨汁弄得到处都是,两个小皮猴差点把蓼风轩的房顶给掀了!”她边说边比划,眉眼生动。
沈清漪被她逗得忍不住轻笑,又牵动了咳嗽,白氏立刻紧张地递上温水,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脸懊恼:“哎呀,臣妾不该说这些惹娘娘发笑的。”
“无妨,”沈清漪缓过气,看着她忙前忙后、额角沁出细汗的样子,叹道,“你也歇歇吧,协理宫务已是辛苦,不必在本宫这里如此劳累。”
白氏却浑不在意地摆手,眼睛亮晶晶的:“臣妾不累!能替娘娘分忧,臣妾高兴还来不及呢!娘娘您就安心养着,宫里一切都有臣妾……啊,还有娴妃姐姐、兰妃姐姐呢!保管出不了岔子!”
萧珩果然如他所说,每日下朝后必定先来坤宁宫探望。有时是晌午,有时是傍晚。他并不久坐,多是问问太医今日诊脉如何,药可吃了,再握着沈清漪的手说些朝堂上的趣事,或是告诉她太子在养心殿如何乖巧,吃了什么,玩了什么。
“宸儿今日会清晰地说‘父皇’了,”这日傍晚,萧珩眉宇间带着一丝得意,对靠在榻上的沈清漪道,“拿着你给他做的那只布老虎,不肯撒手,睡觉都要抱着。”
沈清漪精神比前两日好些,闻言眼中流露出思念和温柔:“这孩子……没给皇上添乱吧?”
“没有,乖得很。”萧珩看着她依旧苍白的脸色,眉头微蹙,“脸色还是不好。太医今日怎么说?”
“说是风寒已去了大半,只是身子还虚,需再调养几日。”沈清漪轻声回道,“皇上不必日日过来,臣妾这里一切都好,仔细过了病气。”
萧珩不以为意:“朕身子壮实,不怕这个。”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朕已吩咐下去,等你病好了,就在坤宁宫好好将养一阵,宫务暂且还让她们三个管着。你如今最要紧的,是把身子彻底养好。”
沈清漪心中暖流涌动,知道这是他真心实意的关怀,便不再推拒,只柔顺地点了点头:“臣妾知道了,谢皇上。”
有皇帝亲自坐镇,三位妃嫔协理宫务倒也尽心尽力,并未出什么纰漏。后宫秩序井然,仿佛并未因皇后的暂时缺席而混乱。沈清漪躺在病榻上,听着云袖、云芷每日汇报宫中的重要事务,知晓一切如常,那颗习惯于掌控一切的心,才真正慢慢安定下来,开始真正放松心神,专注于自身的康复。
汤药一日日喝着,卧床静养了五六日,沈清漪身上的热度终于完全退了,头痛、身痛的症状也大大减轻,只是咳嗽还断断续续,身子依旧有些虚软无力,但精神已好了许多。
这日午后,天气晴好,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暖洋洋的。沈清漪靠在窗下的软榻上,身上盖着薄薄的锦被,看着窗外庭院中生机勃勃的石榴树,听着偶尔传来的鸟鸣声,心境是许久未有过的宁静与松弛。
或许,偶尔病这一场,被迫停下脚步,也并非全然是坏事。她微微合上眼,感受着阳光落在眼皮上的暖意,听着殿外宫人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心中一片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