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入初秋,连日的秋雨带走了最后一丝暑气,宫墙内的青石板路总是湿漉漉的,空气里弥漫着清寒的潮意。
一场秋雨一场寒,宫中体质稍弱的宫人已偶有染上风寒的,咳嗽声在寂静的宫巷里时而可闻。
坤宁宫内,地龙已悄然生暖,驱散着殿内的湿寒之气。沈清漪端坐暖榻,手中捧着一盏热茶,听内务府总管禀报宫中因换季偶感风寒的人事。
“回娘娘,各宫均有零星几人染恙,已按例挪出将养,太医署也拨了药材下去。只皇子所那边……”内务府总管略一迟疑,“四皇子年纪小,前儿贪玩淋了雨,有些鼻塞,太医看过了,说不妨事,但奴才不敢不报。”
沈清漪放下茶盏,瓷器与檀木小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那总管立刻噤声,头垂得更低。
她神色未变,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皇子贵体,关乎国本,一丝一毫都轻忽不得。传本宫令,即日起,太医院增派一位太医轮值皇子所,早晚请平安脉。令尚食局每日熬煮足量姜汤,分送各宫,所有宫人务必饮用,以防风寒蔓延。”
“是,娘娘仁德,奴才即刻去办。”总管连忙应下。
“还有,”沈清漪目光掠过窗外凋零的梧桐,“着内务府再给皇子所添置一批银霜炭,务使殿内温暖干燥。侍奉皇子的宫人,更要仔细身子,若有病倒,即刻换下,不许带病伺候。你去皇子所传话,就说是本宫的意思,让他们都尽心些,若再有皇子因伺候不经心而微恙,本宫决不轻饶。”
“奴才遵旨!”总管感受到那平静话语下的敲打之意,背脊渗出冷汗,恭敬退下。
命令很快执行下去。各宫门口都摆上了热气腾腾的姜汤桶,辛辣的姜气混合着红糖的甜香,在清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宫人们排队领取,一碗滚烫的姜汤下肚,暖意从喉咙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驱散了秋寒,也感受到了中宫细致入微的关怀与不容拂逆的权威。
沈清漪又吩咐云袖:“太后娘娘不日即将回銮,慈宁宫需得彻底洒扫一番。被褥、帐幔全部换新,地龙要提前烧起来,务必让娘娘回宫便觉温暖如春,不见一丝潮气积尘。你亲自带人去盯着,一应物件摆设,皆按太后旧例,不得有误。”
“是,娘娘放心,奴婢定会安排妥当。”云袖领命,带着几个得力宫人往慈宁宫去了。
坤宁宫的小书房内,太子萧宸已能扶着榻沿稳稳站立,穿着厚实柔软的锦缎棉袄,像个玉雪团子。他乌溜溜的大眼睛追随着母亲的身影,咿咿呀呀地伸着手。
沈清漪处理完宫务,将他抱在怀里,感受着那沉甸甸、暖烘烘的小身子,心底一片柔软。她拿着一个色彩鲜艳的布制小玩偶逗弄他,萧宸咧开没牙的嘴咯咯直笑,小手胡乱抓着。
乳母在一旁笑着奉承:“太子殿下真是聪慧健壮,这才几个月,站得这般稳当。”
沈清漪微微一笑,指尖轻轻拂过儿子细嫩的脸颊,眼中是为人母的骄傲,更深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盘算。这孩子的健康与成长,是她地位最稳固的基石。
这时,宫人禀报,和昭媛与祥昭容前来请安。
两人进殿,带进一股室外微凉的空气,恭敬行礼。沈清漪赐座,目光在二人身上掠过。安氏爽利依旧,眉宇间多了几分协理宫务后的沉稳;白氏则仍是那副娇俏活泼的模样,因抚养了三皇子,穿着打扮比以往更显精致几分。
“近日天凉,孩子们可都好?”沈清漪温声问道,语气如同寻常人家的主母关心子侄。
和昭媛忙回道:“劳娘娘挂心,三皇子身子康健,前两日还念叨着要去找太子弟弟玩呢。”她如今抚养三皇子,言语间自然带着母亲的关切。
祥昭容也笑着点头:“是啊,臣妾宫中炭火姜汤都足备,三皇子一切都好,就是前儿看着凋落的桂花有些惋惜,臣妾便带着他收集了些,准备晾干了做香囊。”
沈清漪颔首:“如此甚好。皇子们年纪小,秋日易感风寒,你们需得多加上心。祥昭容初次抚养皇子,若有不明之处,多问问乳母嬷嬷,或来回本宫。”
祥昭容感激道:“臣妾谨记娘娘教诲。”
正说着,外头传来通报,道是皇上驾到。
萧珩大步走入殿内,肩头还沾着些许室外未干的雨气。他脱下披风,宫人立刻接过。
目光先落在沈清漪怀中的萧宸身上,冷峻的眉眼柔和了几分,伸手将儿子接了过去。萧宸似乎认得父亲,在他怀里兴奋地蹬着小腿。
安氏与白氏连忙起身见礼,萧珩摆了摆手,抱着儿子在沈清漪身旁坐下。
“朕刚从皇子所过来,”萧珩逗弄着儿子,随口道,“孩子们看着都精神,老大、老二在用功,老四也活泼。你吩咐送去的姜汤和添置的炭火,很及时。”
沈清漪接过宫人新奉上的热茶,亲自放到萧珩手边,莞然道:“分内之事罢了。倒是皇上,秋雨寒凉,也该注意添衣。”
萧珩看她一眼,唇角微扬:“有皇后操心,朕省心得很。”他环视殿内,感受到融融暖意,又见安氏与白氏在此,语气平和,“你们也在?近日宫中事多,皇后操劳,你们身为妃嫔,也需恪守本分。”
安氏与白氏连忙称是,见帝后二人似有家常话要说,便识趣地告退离去。
殿内只剩下帝后二人与咿呀学语的太子。萧珩抱着儿子,对沈清漪道:“太后前日来信,言道玉佛山已见初雪,不日便将启程回宫。算来也就这几日到了。”
“臣妾已命人仔细洒扫慈宁宫,一应物件皆备齐,只待母后回銮。”沈清漪回道,语气恭谨。
萧珩满意地点点头,沉默片刻,忽而道:“科考已毕,沈卿为主考,清廉公允,朝野赞誉。前日朕翻阅今科进士的策论,倒有几个不错的苗子。”
沈清漪垂眸,语气平和,好似只是在聊家常事:“父亲身为臣子,为皇上分忧,秉公办事是其本分。”
萧珩闻言,眼底掠过一丝真正的悦色,伸手握了握她的手。那只手温暖而干燥,带着常年批阅奏折留下的薄茧。
窗外,秋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敲打着琉璃瓦,发出清脆的声响。殿内暖意盎然,孩子纯真的笑声驱散了秋日的萧瑟。
帝后二人逗弄着孩儿,偶尔低语几句,谈论着太子的趣事,或是宫中寻常琐务,气氛是久违的宁谧与温情。
秋意渐深,宫闱之内,因中宫之主的存在,似乎连寒风也绕道而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