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漪要参选秀女的消息,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溅入一滴冷水,瞬间炸裂开来,惊动了所有关注此事的人。
最先得知此讯的,自然是尚在沈府门前,被沈清漪一番痛斥噎得面色铁青、羞愤交加的顾景渊。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愕然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决绝转身、裙裾拂过门槛的背影。
参选秀女?她怎么敢?她怎能如此自甘……不,是怎能用这种方式,将他、将靖安侯府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与暴怒席卷了顾景渊,冲散了他方才那点被当众斥责的难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所有物即将彻底脱离掌控、甚至要攀附上他无法企及之高度的惊悸。
他想冲进去质问,却被沈府迅速闭合的沉重府门和更加戒备森严的家丁拦在了外面,只能对着那冰冷的朱门嘶吼:“沈清漪!你出来!你疯了不成?!你给我说清楚!”
回应他的,只有门内死一般的寂静,以及周遭越聚越多的围观百姓指指点点的议论声。
消息如插翅般飞入沈府内宅。
前厅尚未散去的族老们闻讯,瞬间哗然,难以置信的情绪迅速取代了方才因退婚决定而引发的争执。
一位方才还坚决反对退婚、主张隐忍的族叔猛地站起身,手指微颤:“胡闹!简直是胡闹!退婚便退婚,我沈家女儿难道还愁嫁?何至于要投身那不得见人的去处!”
他言语间对宫廷选秀竟带了几分鄙夷与畏惧。
另一位方才支持沈清漪的族老却沉吟道:“不然!清漪此举,虽是破釜沉舟,却也未必不是一条路。经此一事,京城适龄勋贵子弟,谁还敢轻易求娶?即便有,又岂是良配?若能中选,于她个人是前程,于我沈氏,亦是另一重依仗与尊严!”
“可那是皇宫!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总好过在此被那顾家竖子纠缠羞辱,连带我沈氏一门颜面扫地!”
争论再起,但基调已从“该不该退婚”转变为“参选秀女是福是祸”。
一直闭目沉默的沈伯年此刻缓缓睁开眼,眼中虽布满血丝,却异常清明坚定,他抬手止住众人的喧哗:“都住口。”
厅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聚焦于他。沈伯年声音沉痛却不容置疑:“我儿心意已决,她是在为我沈家挣一个前程,也是在为她自己寻一个解脱。此事,老夫支持。任何人不得再议。”
他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家之主的绝对权威:“眼下首要之事,是尽快与顾家理清退婚手续,拿回信物,斩断一切纠葛。我沈家的女儿,既要参选,便须得身家清白,毫无牵绊!”
靖安侯府接到沈家正式退回的定亲信物——一枚晶莹剔透的龙凤玉佩时,靖安侯气得几乎砸了书房。
而当那支被沈清漪亲手折断的羊脂玉簪,连同退婚书一起被装在锦盒中送回时,他更是眼前一黑,跌坐在太师椅上,喃喃道:“孽障!孽障啊!我顾家百年声誉,尽毁于此!”
靖安侯对儿子已是失望透顶,更对沈清漪这参选的决绝姿态感到心惊肉跳。
这已非小儿女情怨,而是将两家的矛盾彻底摊开在了皇家视野之下。
他几乎是立刻下令,以最快速度办理退婚文书,盖印、交割,不敢有丝毫延误,只求能将此事的影响尽可能降低。
甚至亲自修书一封,言辞恳切地向沈伯年致歉,试图做最后的挽回,但沈伯年只回以冰冷的官方文书回执。
顾景渊被父亲强行拘在府中,得知退婚手续已办妥,信物已退回,尤其是看到那支断簪时,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呆立当场。
那断簪如同他和沈清漪之间彻底断裂的情缘,冰冷而刺目。
沈清漪参选秀女的消息此刻也已传入侯府,他先是觉得荒谬,随即是滔天的怒火与一种被背叛的刺痛——她竟宁愿去那深宫寂寥之地,也不愿接受他“平妻”的安排?
她竟决绝至此!
然而,怒火之下,深处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和失落开始蔓延,仿佛有什么珍贵的东西,真的被他亲手摧毁,再也无法挽回。
他把自己关在房里,砸了所有能砸的东西,咆哮声被厚重的门帘隔绝,无人敢近前。
而与两府的震动荡漾不同,柳如烟在自家的小院里听闻这一连串的消息,先是惊愕,随即嘴角难以抑制地扬起一抹狂喜的弧度。
她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笑声,纤纤玉指紧紧攥住了帕子。沈清漪竟自请去参选秀女了?真是天助她也!
那个横亘在她和渊哥哥之间最大的障碍,竟然以这种她做梦都没想到的方式主动彻底清除了!
不仅清除了,甚至断了自己所有的后路。退婚已成定局,渊哥哥此刻定然伤心愤怒,正是需要温柔抚慰之时。
而靖安侯府,经历此番打击,必然也更期盼能有喜事冲淡晦气,子嗣传承显得尤为重要。
她眼中闪过算计的精光,立刻谋划起来:是时候让人“无意间”向侯府老夫人透露自己近日茶饭不思、忧思过甚的消息了。
再让丫鬟去侯府下人中间散播自己如何为世子伤心落泪、如何贤良大度不计较名分的言论……
她定要抓住这个机会,趁虚而入,堂堂正正地进入侯府!哪怕暂时只是妾室,只要抓住了世子的心,将来何愁没有扶正之日?
京城之中,各方势力也被这接连的变故惊动。
沈尚书千金毅然退婚辱她的世子,并决意参选秀女的消息,成了街头巷尾最炙手可热的谈资。
有人赞其刚烈,有魏晋风骨;有人叹其不幸,被逼至此;亦有人揣测沈家以此向皇室表忠心,或是另有所图。
茶楼酒肆间,议论纷纷,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沈府和那扇即将开启的宫门。
风波中心,沈清漪却异常平静。她居于漪澜院中,对外界的纷扰恍若未闻。
她亲手将退婚文书锁入匣中,那枚退回的玉佩,她只看了一眼便命人收入库房深处。她对着镜匣,缓缓梳理着如墨青丝,镜中女子眉眼清冷,目光却坚定如磐石。
宫门深似海,前路未卜,但无论如何,都好过在那泥淖般的婚约中耗尽一生。
选秀的旨意尚未正式下达,但一股无形的暗流已在京城涌动。所有人都明白,沈顾两家的姻缘已彻底了断,而一场新的、牵动更多人心的波澜,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