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漪回到营帐,面上那抹惊魂未定的苍白尚未褪尽,眼神却已恢复清明。她挥手屏退左右,只留云芷一人在帐内伺候。
“主子,您脸色不好,先歇歇吧。”云芷担忧地为她斟上一杯热茶,指尖微微发颤。
沈清漪接过茶盏却不饮用,只凝望着杯中荡漾的水纹,半晌方低声道:“你即刻回城一趟,务必亲自见到父亲。”
云芷神色一凛,凑近细听。
“告诉父亲,今日围场之事绝非意外。”沈清漪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有人欲借郡主之手除我,用的是南疆淬炼的细针,藏在马鞍之下。让父亲暗中查探近日谁家与南疆有来往,特别是...”
她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冷光,“与宫中往来密切的那些府邸。”
云芷郑重颔首:“奴婢明白。可要请老爷向皇上进言?”
“不必。”沈清漪摇头,“父亲只需暗中查探,不必声张。沈家如今树大招风,一举一动皆在他人眼中。记住,要隐秘。”
“是。”云芷领命,却又犹豫道,“可是主子,您身边不能没人伺候...”
沈清漪微微一笑:“有云袖她们在,无妨。你速去速回,务必小心。”
云芷郑重行礼,匆匆退下。帐帘落下的一瞬,沈清漪脸上那抹镇定自若稍稍褪去,她轻抚仍在微微发颤的手腕,深吸一口气。
沈家乃当朝清流之首,父亲沈伯年官拜礼部尚书,祖父沈文渊更是曾任内阁首辅,帝师之尊。
如今沈家嫡女在秋猎场上险些丧命,这绝非小事。父亲得知消息后,必会动用一切力量暗中查探。
但沈清漪深知,此事不能明面追究。否则不仅打草惊蛇,更会让人以为沈家仗势欺人。唯有暗中查探,等待时机。
她起身对镜整理仪容,镜中女子面色苍白,颊边一道细痕已经结痂,更添几分脆弱之美。沈清漪眸光微动,取来药膏轻轻涂抹,却不完全遮盖那伤痕。
“云袖。”她轻声唤道。
帐帘掀动,云袖快步走入:“主子有何吩咐?”
“为我更衣。”沈清漪淡淡道,“要那件月白绣竹叶的常服,不必太过正式,发髻也简单些。”
云袖会意,立即取来衣物。那是一袭素雅的月白常服,只在衣襟袖口处用银线绣着几丛翠竹,清新脱俗却不失身份。沈清漪卸下骑装,换上常服,又让云袖为她松松挽了个堕马髻,簪一支简单的玉簪。
妆扮停当,她坐在窗边软榻上,拿起一本书卷,却并不翻阅,只望着窗外出神。
日头渐西,围场上的喧嚣渐渐平息。
狩猎结束的号角声响起,随后是宣布成绩的喧哗。听说康亲王世子拔得头筹,陛下龙心大悦,赏赐丰厚。
不久,声音渐歇,帐外传来脚步声,有小太监通报:“昭仪娘娘,皇上驾到!”
沈清漪不急不缓地起身,整了整衣襟,方才迎出帐外。恰见萧珩大步走来,身后跟着一众侍卫太监。
“臣妾恭迎皇上。”她屈膝行礼,声音轻柔中带着一丝疲惫。
萧珩伸手扶起她,目光落在她颊边的伤痕上,眉头微蹙:“伤得可重?太医怎么说?”
“谢皇上关怀,只是皮外伤,不碍事。”沈清漪垂眸浅笑,“让皇上挂心了。”
二人进入帐中,萧珩屏退左右,只留二人在内。
他仔细打量沈清漪的面色,语气缓和了些:“今日受惊了。朕已命人彻查此事,必给你一个交代。”
沈清漪为他斟茶,动作优雅从容:“皇上不必为臣妾劳神。围猎本是畅快事,莫因臣妾扫了兴致。”
萧珩接过茶盏,却不饮用,只凝视着她:“你可知那银针来自南疆淬炼?若非有意为之,断不会出现在郡主马鞍之下。”
沈清漪睫毛轻颤,似是惊讶:“南疆?臣妾愚钝,实在想不出为何有人要害臣妾...”她声音渐低,带着几分委屈与不解。
帐内烛火摇曳,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那道伤痕显得格外刺目。萧珩目光微沉,语气不觉放柔:“你在宫中可曾与人结怨?”
沈清漪抬眸看他,眼中水光潋滟,却勉强一笑:“臣妾入宫时日尚短,谨守本分,不敢与人结怨。许是...许是误会一场。”
她这话说得委婉,却更显大度。萧珩沉默片刻,忽然道:“朕记得沈老大人最擅棋道,你可知他如今棋艺如何?”
沈清漪微微一怔,随即浅笑:“祖父致仕后常与旧友手谈,臣妾前日还收到家书,说他又研究出几个新局,盼着有机会与皇上切磋呢。”
萧珩颔首,目光深远:“沈老大人是朕的恩师,当年教导朕许多。”他话锋一转,“你可知今日朕为何能及时赶到?”
沈清漪垂眸:“臣妾不知。”
“因朕一直在看着你。”萧珩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深意,“从你入场挽弓,到策马深入,朕都看在眼里。你的骑射技艺,不像你自己说的那般寻常。”
帐内一时寂静,只听得烛火噼啪作响。沈清漪心跳微促,却仍保持镇定:“皇上谬赞了。臣妾幼时得祖父指点,略通皮毛而已,不敢与真正高手相比。”
萧珩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再追问,只道:“今日之事,朕心中有数。你好生休息,明日围猎不必参加了。”
“是。”沈清漪恭顺应下。
又坐了片刻,萧珩起身告辞。沈清漪送他至帐外,夜色已深,秋风凉意刺骨。
“外面风大,回去吧。”萧珩摆手止住她的脚步,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伤口记得按时上药。”
“谢皇上关怀。”沈清漪屈膝行礼,目送他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回到帐内,她脸上的柔弱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静。云袖上前为她卸妆,低声道:“主子,云芷已经回来了。”
沈清漪眸光微动:“让她进来。”
云芷悄声入内,面色凝重:“主子,消息已经送到。老爷说让您千万小心,沈家会暗中查探。另外...”她凑近几分,声音压得更低,“老爷让奴婢转告,近日李家与南疆使者有过接触。”
沈清漪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李家?”
“是。听说是为了采购南疆特有的香料和药材,但具体详情还在查证。”云芷道,“老爷让主子暂且隐忍,切勿打草惊蛇。”
沈清漪颔首,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知道了。你一路辛苦,先去休息吧。”
帐内重归寂静。沈清漪独坐灯下,望着跳跃的烛火出神。
李家,李贵妃的母家,其父正是当朝吏部尚书,与沈家争锋对立已久。若真是李家出手,目的恐怕不止除去一个得宠的妃嫔那么简单。
她轻轻抚摸颊边伤痕,眸光渐深。
这场围场闹剧,才刚刚开始。而她,已然抓住了第一根线头。
夜深了,帐外秋风呼啸,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