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凝固了。
殿堂内弥漫的死气不再流动,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吴忧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上。残符在胸口疯狂搏动,灼热得像是要烙穿他的胸骨,那股对暗金珠子的吞噬渴望几乎要冲垮他最后的理智堤坝。
然而,对面那具暗金骸骨头骨眼窝中跳动的火焰,却散发着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无法抗拒的威慑。那不是力量的差距,那是……层次的碾压。如同微末萤火,面对沉寂万古的冰冷星辰。
吴忧的呼吸停滞了,血液似乎也在这一刻冻结。他僵立在原地,连动一动手指都变得无比艰难。脑海中那些因吞噬幽魂而暂时平息的暴戾念头,在这极致的威压下,如同被巨石镇压,悄无声息。
逃?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被他自己掐灭。在那双暗金火焰的注视下,他感觉自己所有的气机都被锁定,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引来雷霆一击。那结果,必然是神魂俱灭,连成为这废墟一部分的资格都没有。
进?
更是死路一条。那骸骨散发的威压明确无误地告诉他——上前一步,即是毁灭。
他陷入了真正的绝境。比被云罡宗驱逐时更绝望,比坠入这魔谷时更无助。至少那时,还有挣扎的空间,还有恨意支撑。而此刻,在这未知的、古老的存在面前,他连恨意都显得如此渺小可笑。
就在他心神即将被这无边威压彻底压垮,意识逐渐模糊之际——
一股微弱、断续、仿佛跨越了无尽时空长河的意念,如同游丝般,悄无声息地钻入了他的脑海。
不是声音,更像是一段直接烙印在意识深处的、破碎的信息流。
“……守……护……”
“……源……核……”
“……不……容……亵渎……”
“……后……来者……退……去……”
意念断断续续,充满了沧桑、疲惫,以及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同时传递过来的,还有一幅极其模糊的画面碎片:无尽的厮杀,崩塌的星辰,一道顶天立地的暗金身影在怒吼中崩解,最终,一点核心的光芒坠落于此……
是那具骸骨残留的意志!
它在警告,在驱赶!
吴忧猛地一个激灵,从浑噩中惊醒。他死死咬住舌尖,剧痛和血腥味让他勉强维持住一丝清明。他明白了,这具骸骨,或者说它残留的意志,是在守护那颗被称为“源核”的暗金珠子!任何试图靠近、觊觎源核的存在,都会被它视为敌人,无情抹杀!
残符的渴望与骸骨的警告,在他体内形成了恐怖的拉锯战。魔气因残符的躁动而沸腾,却又被骸骨的威压死死压制,在他经脉中左冲右突,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他的身体表面,那些黑色纹路明灭不定,右拳上的暗红肉膜微微颤抖,噬魂黑火仿佛被无形之力扼住,无法透体而出。
他死死盯着那颗缓缓旋转的暗金源核,又看向骸骨头骨眼窝中那两簇看似微弱、却蕴含着毁天灭地力量的火焰。
不能上前!
绝对不能!
活下去的本能,第一次压过了魔气的渴望和内心的疯狂。在这种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任何贪婪和冲动都是自取灭亡。
他必须离开这里!
这个念头一旦变得清晰,残符的躁动似乎变得更加剧烈,甚至传递出一股愤怒和不甘的情绪,试图强行支配他的身体。魔气失控般冲击着他的丹田和经脉,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
“呃啊!”
吴忧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七窍开始渗出乌黑的血丝。他双膝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
不!
我不能死在这里!
更不能被这鬼东西控制!
云罡宗的耻辱,坠魔谷的挣扎,一次次在生死边缘的徘徊……所有的画面在脑中飞速闪过,最终凝聚成一股不屈的狠劲!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不再看向那诱人的源核,而是死死瞪向那具暗金骸骨!不是挑衅,而是一种宣告——我不会屈服!无论是命运,还是你这死去的骸骨!
他不再试图压制魔气,也不再顺从残符的驱使,而是将全部残存的心神意志,集中在那粗浅扭曲的引导法门上,不是引导魔气攻击或防御,而是……束缚!强行约束体内沸腾的魔气,将它们死死摁在即将爆裂的临界点之下!
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自残行为,如同在体内点燃了一个不稳定的炸药桶,稍有不慎,便是自爆而亡!
但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对抗残符异动和魔气反噬,同时又不激怒那暗金骸骨的方法!
“噗!”
他又喷出一口乌血,身体剧烈摇晃,皮肤下的黑色纹路因为能量的极度压缩而变得更加深邃刺眼。但他硬生生挺住了,没有倒下,也没有向前迈出那致命的一步。
他死死咬着牙,牙龈崩裂,鲜血顺着嘴角流淌。然后,他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颤抖不止的双腿,开始极其缓慢地、一步一顿地,向后退去。
每一步都重若千钧,在地上留下深深的、混杂着乌血的脚印。
每退后一步,来自暗金骸骨的威压似乎就减弱一分,但体内魔气与残符的反噬就增强一分!他像是在刀尖上跳舞,在万丈深渊的绳索上后退。
暗金骸骨头骨眼窝中的火焰静静跳动着,注视着这个渺小生灵艰难后退的身影,那破碎的意念没有再传来。
退到殿堂入口。
退出来时布满幽魂残骸的通道。
退出那座歪斜的废墟建筑。
当吴忧终于踉跄着踏出废墟入口,重新接触到外界那相对“稀薄”的死气时,他再也支撑不住,直接扑倒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的乌血混着内脏碎片被咳出。
小白呜咽着扑上来,焦急地舔舐着他冰冷的脸颊。
残符的悸动和灼热感,随着远离那暗金源核,终于缓缓平息下去,但那种不甘与渴望的余韵,依旧盘踞在吴忧心底。而他体内被强行约束的魔气,也如同脱缰的野马失去了大部分束缚,虽然不再冲击自爆的临界点,却依旧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带来新一轮的痛苦。
他趴在地上,喘息了许久,才艰难地翻过身,仰望着坠魔谷深处那永远灰暗的天空。
他活下来了。
再一次。
没有依靠残符的吞噬,而是凭借着自己那点可笑的、挣扎求存的意志。
他抬起颤抖的、布满黑色纹路和血污的右手,看着掌心。
力量……
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
不是这种不受控制、反噬自身的魔气,而是真正属于他自己、能够掌控的力量!
否则,他连在这魔谷中生存的资格都没有,更遑论……其他。
他挣扎着坐起身,将凑过来的小白紧紧搂在怀里。小兽冰冷的身体和他同样冰冷的胸膛贴在一起,竟奇异地带来一丝虚幻的暖意。
他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那座死寂的废墟,将暗金骸骨和源核的模样,牢牢刻印在灵魂深处。
然后,他抱着小白,拖着更加残破的身体,朝着来时的方向,一步步挪去。
背影依旧孤寂,但那双深陷的眼眸深处,除了冰冷与幽暗,似乎又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一种在绝对力量面前,被激发出的,对“掌控”自身命运的,极致渴望。
坠魔谷的风,带着腐朽的气息吹过,卷起地上的黑尘,将那行孤独的脚印,缓缓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