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英在房间里站了很久,手指反复摩挲着衣角,直到掌心沁出薄汗。李欣朵的话像根细针,轻轻刺破了她心里的绝望,却也让她不得不面对客厅里的父亲。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上了道发条,一步一步挪出房间,每一步都踩得格外沉重。
客厅里很静,父亲正对着黑屏的电脑发愣,背影在日光灯下显得有些佝偻。方英攥紧了衣角,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爸,我查到分数了。”
方梁猛地回过头,眼里的红血丝看得格外清晰,他喉结动了动,哑声问:“多少?”
“456。”三个字落地的瞬间,方英感觉客厅里的空气都凝固了。
父亲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重重瘫回沙发里。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在安静的空间里起伏。
方英咬了咬唇,鼓起勇气继续说:“爸,我想好了,我可以报个专科。专科的学费便宜,而且上大学以后,我可以兼职赚生活费,不用你太操心。”
“不行!”父亲突然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给我去补习!”
方英愣住了,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爸,我不想去……”
“由不得你!”方梁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沙发发出一阵吱呀的抗议声,“这关系到你的前途!你还是个小孩子,懂什么?上专科有什么出息?以后出来能有什么好工作?”
“我可以专升本的!”方英也急了,声音带上了哭腔,“很多专科生都能升到很好的本科院校,到时候我一样能拿到本科学历……”
“专升本?”父亲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失望,“等你费劲巴拉备战专升本的时候,人家本科生早就开始准备考研、考公务员了!一步慢,步步慢!”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异常坚定,“这件事没得商量,听我的,去补习!明年必须给我考个本科回来!”
说完,他不再看方英,转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望向窗外,肩膀微微绷着,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方英站在原地,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心里刚燃起的那点希望,瞬间被父亲的话浇得七零八落。
方梁在客厅里踱了几圈,眉头拧成个疙瘩,最后还是摸出手机,翻到那个熟悉的号码拨了过去。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他对着听筒挤出点笑:“喂!老刘呀,忙呢?问你个事。”
“什么事啊,这么急着找我?”电话那头的老刘声音洪亮,带着点笑意。
方梁往女儿房间的方向瞥了眼,压低声音:“就是……我闺女今年考了456分,想问问,这个分数能去你们学校补习不?”
“456啊……”老刘顿了顿,“可以是可以,不过说实话,就差九分,离本科线不远不近的。我倒觉得,让你闺女报个好点的医专,学个护理学,出来好找工作,一样有出息。”
方梁的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敲着,语气带着点固执:“老刘,我知道你说的在理。可就差这九分,我总觉得不甘心。孩子读书这么多年,我想让她再有个机会搏一把,不想就这么把她的路堵死了。”
听筒里传来一声叹息,接着是老刘无奈的声音:“行吧,谁让咱们是老交情呢。456分要收补习费六千,这个是学校规定。另外,我们学校是全封闭管理,恐怕得让孩子住校,宿舍费一年800。”
“好,好!”方梁连忙应着,语气里带着点感激,“钱不是问题,只要能进就行。”
“那我给你登记一下,456分按规矩只能去文补二班。”
方梁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语气带着点恳求:“老刘啊,咱们认识快二十年了,这点面子你总得给我吧?能不能通融一下,把我闺女送到文补一班去?我知道一班都是尖子生,学习氛围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老刘才慢悠悠地说:“行吧,看在你这份心的份上。不过我得跟你说清楚,文补一班竞争可不是一般的大,老师讲课速度也快,跟不上的话很容易掉队,到时候可别来找我抱怨。”
“不会的不会的!”方梁连忙保证,声音里透着松快,“孩子能进去就行,我让她一定好好学,肯定跟得上。麻烦你了老刘,改天我请你喝酒!”
“方英!出来!”
客厅里突然传来父亲的吼声,方英正趴在书桌上发呆,被这声喊惊得一哆嗦,手里的笔“啪嗒”掉在地上。她磨磨蹭蹭地拉开房门,看见父亲站在沙发旁,手里捏着手机,脸色还是沉的。
“怎么了?爸。”她的声音带着点怯意,指尖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方梁抬眼瞪着她,语气不容置疑:“我跟你刘叔叔说好了,你去他那所补习学校,文补一班,得住校。”
“住校?”方英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错愕,“爸,我不想住校,我从来没住过宿舍,肯定不习惯的……”她从小到大没离开过家,一想到要和陌生同学挤在一间屋里,夜里连个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心里就发慌。
“不习惯也得习惯!”方梁的火气瞬间上来了,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方英!你总有这么多条件!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是被我们惯坏了!”他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当初让你好好学,你听了吗?现在让你去补习,住个校怎么就这么难?”
方英被他吼得眼圈发红,想辩解两句,却被父亲更严厉的眼神堵了回去。
“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半分商量的余地都没有!”方梁的声音带着不容反抗的强硬,“8月23号就去报到,我已经给你刘叔叔说好了。”
说完,他转身走进了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把方英一个人留在客厅里。窗外的阳光明明很亮,她却觉得浑身发冷,刚被李欣朵燃起的那点希望,此刻碎得像满地的玻璃碴。
母亲端着一盘洗好的草莓从厨房走出来,看到方英站在客厅中央红着眼圈,客厅里的空气还带着刚才争吵的余温。她把果盘放在茶几上,轻轻拉过方英的手,掌心的温度温温软软的。
“方英,你就听你爸爸的吧。”母亲的声音很轻,带着叹息,“你爸爸那个人,嘴笨,心里却比谁都疼你。他这两天没合眼,半夜还在翻你以前的试卷,就盼着你能再拼一把。”
方英低着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你爸爸不会害你的。”母亲抬手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指尖划过她发烫的脸颊,“他总说,当初没让你过上好日子是他没本事,现在就想让你能走条稳当点的路。去补习是苦,可熬过去就好了。”
“妈,我不想去补习。”方英的声音哽咽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母亲手背上,“我不是怕吃苦,我就是觉得……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不是读书的料。而且我想去学护理,我觉得那个专业挺好的……”
母亲没说话,只是把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客厅里的挂钟滴答作响,方英能听见母亲胸口传来的心跳声,和小时候无数次受委屈时听到的一样,沉稳又安心。可这一次,她知道,这份安心或许留不住她不想走的路。
方英默默抽回手,转身往房间走,脚步像灌了铅一样沉。刚关上房门,积攒了许久的委屈突然决堤,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胸前的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把脸埋进膝盖里。父亲的怒吼、母亲的叹息、刘叔叔学校的名字、文补一班的字眼……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心上。她不是不明白父母的苦心,可一想到要重新回到那些堆叠如山的试卷里,要面对陌生的宿舍和快得让人喘不过气的课程,就觉得眼前一片灰暗。
书桌上还摊着填报志愿的指南,她早上圈出的那几所医专的名字格外刺眼。李欣朵的话还在耳边回响,那些关于兼职、专升本的憧憬,此刻碎得像被踩过的玻璃。她抬手抹了把脸,泪水却越擦越多,顺着下巴滴在地板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在这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窗外的阳光慢慢移过书桌,照在她蜷缩的影子上,可那点暖意,怎么也焐不热她冰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