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惜婕的沉默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靖安心里漾开一圈圈焦灼的涟漪。他看着她眼底闪烁的犹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空酒杯，杯壁的凉意根本压不住心头翻涌的热浪——从周希禹上门纠缠，到她为了摆脱纠缠自扇耳光，桩桩件件都像鞭子，抽打着他隐忍多年的克制。
他甚至不敢深想，如果今天自己慢了一步会怎样。那种害怕失去的恐慌，像藤蔓一样缠得他快要窒息，连带着某个深埋的念头也开始疯长：他想让她完完全全属于自己，想在她身上留下独属于他的印记，想让所有人都看清，她是他靖安放在心尖上的人。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死死按了下去。他不能吓着她。
靖安放下酒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他一步步走向井惜婕，落地灯的光晕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温柔得像要将她包裹。“婕婕，”他蹲在她面前，仰头望着她泛红的眼眶，声音轻得像羽毛，“你不说话，是不是就代表……你也一样，你是爱我的对吗？”
井惜婕张了张嘴，想说他们之间隔着周希禹留下的烂摊子，想说自己还没完全整理好心意，可话到嘴边，却被靖安突然凑近的吻堵了回去。
他的吻带着红酒的醇香，还有压抑了太久的珍视，温柔得让她心慌。井惜婕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砸在他手背上，滚烫的。她想推开他，手指却软弱地抵在他胸口，最后反而不由自主地环住了他的脖颈。
靖安感觉到她的回应，吻得更沉了些，直到尝到她嘴角的咸涩，才猛地停了下来。他额头抵着她的，指腹慌乱地擦去她的眼泪，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哭了……是我太急了吗？还是连吻你，都让你觉得为难？”
“不是的。”井惜婕摇头，泪水掉得更凶了，“我是后悔……安安，我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坚定地选择你。那时候我要是再勇敢一点，是不是就不会错过这么多年？”她哽咽着，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衬衫，“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靖安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又酸又软。他站起身，将她打横抱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傻瓜，”他吻了吻她的发顶，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都过去了。”
他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指尖描摹着她的眉眼，眼神坚定得像磐石：“从你在医院晕倒，我守在病床前那一刻起；从周希禹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我第一次想跟人拼命那一刻起，我就发誓了——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放手。”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得像刻在心上：“井惜婕，我爱你。不是朋友的那种喜欢，是想和你过一辈子的爱。”
客厅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点心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用脑袋蹭着井惜婕的脚踝，像在无声地安慰。井惜婕望着靖安眼底的认真，那些犹豫和不安突然烟消云散，她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将脸埋进他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笃定：“安安，我也是。”
卧室的月光漫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淌出一道银白的河。靖安将井惜婕轻轻放在床上时，她的发丝扫过他的颈窝，带着洗发水的清香，像根羽毛撩拨着紧绷的神经。两人的吻从客厅延续到这里，褪去了微醺的试探，多了几分压抑多年的滚烫——他吻着她的唇角，她的鼻尖，她泛红的眼角，仿佛要把这些年错过的时光，都一点点吻回来。
井惜婕的手指插进他的发间，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烫过脊背，心跳如鼓。直到靖安的吻落在她的锁骨处，她微微一颤，他却突然停了下来。
呼吸交缠间，他额头抵着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眼底翻涌的情愫像未熄的火焰。井惜婕看着他骤然紧绷的下颌线，看着他硬生生收回的手，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涩意：“你是……嫌弃我吗？”
“不是。”靖安的声音哑得厉害，他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指腹轻轻擦过她的唇角，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我只是舍不得……舍不得这样仓促对你。”
井惜婕的眼眶红了，睫毛上还沾着点水汽：“那你介意吗？介意我……”
“都过去了。”靖安打断她，眼神坚定得不容置疑，“在我这里，你从来都是你。”
井惜婕没说话，只是慢慢收回了环在他脖子上的手，侧过身面朝墙壁，月光勾勒出她微微颤抖的肩线。
靖安站起身，看着她蜷缩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婕婕，”他放轻了声音，带着点无措，“你别多想，我真的只是没准备好。我怕……怕让你觉得委屈，怕这不是你想要的。”
“我想休息了，我去洗澡了。”井惜婕的声音闷闷的，听不出情绪。她掀开被子下床，走到衣柜前拿起睡衣，背影在月光里显得格外单薄。
“婕婕，你别生气好不好？”靖安伸手想碰她，又硬生生停在半空，“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我知道会有这一天的。”井惜婕转过身，冲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却藏着点他读不懂的疏离，“没事的。”
没等他再说什么，井惜婕走出门，隔绝了他的目光。屋外，浴室哗哗的水声传来，靖安站在原地，狠狠攥紧了拳头。
他后悔极了。
刚才那一瞬间，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要尊重她——她经历过那么多委屈，他怎么能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就让她再次陷入不安？他想给她最好的，想让她清清楚楚感受到自己的珍视，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让她误会的模样。
浴室的水声停了。靖安深吸一口气，走到门边，轻声说：“我在客厅等你，有事叫我。”
里面没有回应。
他慢慢退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指尖还残留着她的温度。落地灯的光晕里，点心趴在脚边，轻轻舔了舔他的手背，像是在安慰。靖安苦笑了一下，原来爱到极致，连表达珍视都变得如此笨拙。
他只是太怕了。怕自己不够好，怕她还没完全放下过去，怕这一步踏出去，会让她再次受伤。可他怎么就说不出口呢？
浴室门打开时，井惜婕穿着宽松的睡衣走出来，头发湿漉漉的。她没看他，径直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下，背对着卧室门。
靖安在客厅坐了很久，直到月光移过窗棂，才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在床边的地毯上躺下，替她掖了掖被角。
温柔又轻声的说了句：“晚安，婕婕。早点休息，明天陪我去领奖。”
黑暗中，他能听到她浅浅的呼吸声，也能听到自己胸腔里，满是懊悔的心跳。
靖安站在卧室门口，看了眼床上蜷缩的背影，喉结滚动了两下，终究还是轻手轻脚退了出去。他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在客厅沙发上坐了整夜，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他脚边铺成一片冰凉的白。
天快亮时，他才起身回房，轻轻带上了门。
几乎是门合上的瞬间，井惜婕猛地睁开了眼睛。黑暗中，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顺着眼角滑进枕头，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她攥着被子的手紧了又紧，指节泛白——昨晚他骤然停住的动作，那句“舍不得仓促对你”，在她心里反复碾过，最终都变成了同一个念头：他还是介意的。
晨光刚爬上窗棂，手机铃声就尖锐地响起。井惜婕猛地坐起，看到屏幕上“流浪狗基地负责人--王米婌”的名字，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婕婕……”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小，“墨鱼出事了。它昨天半夜偷溜出去，被车蹭了一下，现在在抢救，医生说……说可能不行了，你要不要来看看？或许是最后一面了……”
“什么？”井惜婕的声音发颤，指尖冰凉，“怎么会这样？我马上过去！马上！”
挂了电话，她胡乱抹了把脸，掀开被子就往衣柜跑。墨鱼是她高中就一直坚持去的流浪狗基地里最大的狗狗，后来因为上了大学，也只是偶尔去一次基地了，每次视频它都会摇着尾巴扒镜头，是她放在心尖上的小家伙。
她手忙脚乱地换衣服，瞥见床头柜上的日历——今天是靖安橄榄球队领奖的日子。他准备了大半年，昨晚还特意把礼服熨烫平整挂在衣柜里，眼里的期待藏都藏不住。所以这次，不能让他因为自己耽误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就放轻了动作，走到客厅写了张纸条，放在西餐桌上。笔尖划过纸面时，手还在抖：【安安，我回临市一趟，墨鱼出事了，很紧急。你的颁奖一定不能迟到，等我回来给你补庆祝。加油，回来再给你庆祝！】
最后一个字写完，眼泪又滴在了纸上，晕开一小团墨痕。她吸了吸鼻子，抓起包就往外跑，连鞋都没来得及换好。
出租车在晨光里疾驰，井惜婕望着窗外倒退的街景，心里像被两只手撕扯着——一边是担心墨鱼的焦灼，一边是昨晚没说出口的委屈，还有对靖安的愧疚。她拿出手机想再发条信息，指尖悬在屏幕上，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一个小时后，靖安醒来时，第一时间就往井惜婕的房间走。门虚掩着，里面空荡荡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却透着一股人去楼空的冷。
他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转身时，眼角瞥见餐桌上的纸条，字迹娟秀，却带着仓促的凌乱。
“婕婕，你又要抛下我了吗？”他捏着纸条，指腹几乎要将纸页揉烂，声音低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昨晚的画面瞬间涌上来——她转身时的落寞，背对着他躺下的背影，还有那句轻飘飘的“我知道会有这一天”。
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拨通了她的电话，听筒里“嘟”声每响一下，他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怎么了？”井惜婕的声音带着赶路的喘息，还有不易察觉的沙哑。
“婕婕，”靖安的声音发颤，“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胡说什么呢。”井惜婕愣了一下，急忙解释，“墨鱼快不行了，基地催得急。你的颁奖那么重要，我怎么能让你因为我迟到？等我回来，一定好好给你庆祝，别生气好不好？”
“我以为……”靖安的声音低了下去，像个委屈的孩子，“我以为你还在生昨晚的气，所以才不告而别。”
井惜婕靠在出租车后座，看着窗外掠过的树影，突然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放轻了声音，语气里带着种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疲惫：“我理解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靖安急了，声音陡然拔高，“我昨晚不是……”
“好了，快迟到了。”井惜婕打断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轻快些，“穿我给你挑的那套西装，里面配白色t恤，记得打那条好看的领带。早餐给你点了外卖，应该快到了。”
她顿了顿，看着手机屏幕上他的名字，喉咙突然发紧：“颁奖加油，我……等你好消息。”
没等靖安再说什么，她就匆匆挂了电话，将脸埋进掌心。眼泪无声地淌下来，心里反复回响着一句话：他一定是介意的，不然怎么会在最亲近的时候，突然停下呢？
而电话那头的靖安，握着手机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纸条被揉成了一团。他看着墙上两人的合照，突然狠狠一拳砸在沙发扶手上——他怎么就没说清楚，他不是介意，是怕唐突了她，怕她还没准备好，怕自己给不了她足够的安全感？
晨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紧抿的唇上，映出一片深深的懊悔。他甚至开始反问自己，真的在意周希禹和井惜婕的过去吗？
井惜婕将半边脸贴在出租车冰凉的车窗上，玻璃外的街景被晨雾晕染成模糊的色块，像极了她此刻混沌的心绪。
她太了解靖安了。了解他眼底那抹刻意藏起的迟疑，了解他昨晚收回手时指节泛白的隐忍，更了解他强装坦然时，声音里那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以为一句“都过去了”就能抹平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沟壑，可对她而言，那些小心翼翼的“伪装”，反倒像一把把裹着棉絮的刀，看似温柔，却在每一次触碰时，悄悄往她心上扎得更深。
出租车驶过一座桥，桥下的河水泛着冷光。井惜婕望着窗户上自己模糊的倒影，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或许，她本就不该再靠近他。
靖安的人生本该是明亮坦荡的：穿着笔挺的礼服站在领奖台上，指尖流淌出的琴声能让全场安静，未来会有门当户对的姑娘，为他洗手作羹汤，生一双像他一样爱笑的眼睛。而不是被她这样一个心里装着褶皱、过去缠着阴影的人拖累，在深夜里为该不该拥抱她而辗转，在爱与顾虑之间反复拉扯。
风从车窗缝隙钻进来，吹乱了她的头发。井惜婕抬手将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触到脸颊时，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湿了。原来有些隔阂，不是一句“我理解”就能消弭的，就像一道摔碎过的瓷，即便拼得再齐整，裂痕也始终趴在那里，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就会隐隐作痛。
或许，彻底离开，才是对他最好的成全。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藤蔓般疯狂滋长。她甚至开始盘算，等看完墨鱼，如果小家伙能挺过来，她就直接和靖安摊牌，不回那个有他气息的家了。希望未来，他能好好走自己的路，别再为她停留。
出租车突然减速，前方堵车了。井惜婕望着窗外排成长龙的车队，心里那点刚刚成型的决绝，突然又软了下去。她想起昨晚他吻她时，眼底翻涌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温柔；想起他为了追周希禹，被踹到腰时，第一反应却是把她护在身后；想起他说“我不会再错过你”时，声音坚定得像在对全世界发誓。
心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又酸又涩。
她到底，还是舍不得啊。
可舍不得，就能装作看不见那道隔阂吗？井惜婕闭上眼，将脸更深地埋进臂弯里。车窗外的喧嚣渐渐模糊，只有心里那个声音在反复回响：离开他，让他回到自己原本的轨道上去，才是对的。
哪怕，这“对”的选择，会让她痛得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