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暗涌》的杀青宴设在城中最高端的酒店宴会厅。水晶灯流光溢彩,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云棠穿着剧组统一发放的、并不合身的廉价小礼服,像一抹格格不入的灰色影子,蜷缩在宴会厅最边缘的立柱阴影里。空气中弥漫着香槟、香水与成功人士志得意满的气息,却让她感到窒息。
她看着人群中央的顾临深。他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导演、投资方和各界名流之间,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衬得他身姿挺拔,矜贵非凡。他是今晚当之无愧的王者,接受着所有人的恭维与注目。偶尔,他的目光会似无意般扫过她所在的角落,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像早已编织好的蛛丝,精准地黏着在她身上,提醒她无处可逃。
戏拍完了,但她与顾临深之间的“对手戏”,正如他所说,远未结束。她这个临时场务的工作合同已经到期,理论上,她可以离开这个剧组,离开顾临深的视线。但一种更深的不安攫住了她——她知道,他不会放手。
果然,宴会进行到一半,顾临深的执行经纪人,那位总是面带职业微笑、眼神却锐利如鹰的秦女士,端着酒杯,袅袅婷婷地走到了云棠面前。
“云小姐,”秦女士的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顾老师有些关于后续工作交接的事情,想单独和你谈谈。请跟我来。”
周围投来几道好奇或羡慕的目光。云棠的心脏沉了下去,她知道这不是商量,是传唤。她默默地跟在秦女士身后,穿过喧闹的人群,走向宴会厅外一条铺着厚实地毯的安静走廊。
走廊尽头是一间私密性极好的套房。秦女士推开房门,对云棠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随后便体贴地(或者说,奉命)关上了门,守在外面。
套房里灯光柔和,顾临深背对着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城市的璀璨灯火。他脱去了西装外套,只穿着白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身。
没有了镜头和人群的包围,他身上的压迫感更加纯粹和直接。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欣赏一件终于落入掌中的藏品。
“坐。”他指了指沙发。
云棠僵硬地站在原地,没有动。
顾临深也不强求,他踱步到茶几旁,拿起上面的一份文件,走向她。
“你的临时合同到期了。”他将文件递到她面前,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云棠低头看去,那是一份新的聘用合同。标题赫然写着——“顾临深先生私人助理聘用协议”。
私人……助理?
一股寒意瞬间窜遍全身。这意味着她的工作、生活、乃至所有的时间,都将彻底与这个男人绑定在一起。这比临时场务更加可怕,这是一个名正言顺的、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囚笼。
“不……”她下意识地拒绝,声音微弱。
顾临深似乎早已料到她的反应。他没有收回合同,反而向前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他身上清冽的木质香气混合着淡淡的酒意,强势地侵入她的感官。
“为什么不?”他微微俯身,目光落在她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睫毛上,声音低沉,带着蛊惑,“剧组的工作结束了,你需要一份新的工作。而我,需要一个……知根知底的人。”
“知根知底”四个字,被他咬得极重,意有所指。
“我可以找别的工作……”云棠试图挣扎。
“别的工作?”顾临深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嘲弄,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脸颊旁的一缕碎发,动作亲昵得令人毛骨悚然,“你觉得,在我‘亲自指导’过你之后,在这个圈子里,还有哪个剧组,或者哪个公司,敢用你?”
云棠的瞳孔猛地收缩。他在威胁她。他用他的权势和影响力,断绝了她所有的后路。要么接受这份“私人助理”的工作,留在他身边;要么,就被整个行业隐形封杀,走投无路。
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色,顾临深眼底掠过一丝满意的神色。他将合同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她的胸口。
“签了它。”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最终通牒,“这是你唯一的选择。”
云棠看着眼前这份如同卖身契般的合同,又看向顾临深那双势在必得的眼睛,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将她淹没。她就像被困在陷阱里的猎物,所有的挣扎都只是徒劳,反而会让绳索勒得更紧。
她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那份沉甸甸的合同。指尖触及纸张的冰冷,如同触及她未来的命运。
私人助理的生活,与云棠想象的任何一种工作都截然不同。这并非一份常规的职业,而是一场全方位、无死角的监控与掌控。
顾临深对她的“职责”界定得模糊而宽泛。从工作上的行程安排、剧本整理、与剧组沟通,到生活上的饮食起居、衣物送洗、甚至他住所的日常维护,全都落在了她的肩上。她的时间被切割成碎片,紧密地围绕着顾临深的节奏运转。
他要求她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随时响应他的召唤,无论凌晨几点。他习惯在深夜研读剧本或处理工作,她便必须强打精神在一旁待命,端茶倒水,或者仅仅是……安静地待在他能看到的地方。
他对细节的苛求达到了变态的程度。咖啡的温度必须精确到摄氏度,衬衫的熨烫不能有一丝褶皱,连他书房里书籍的摆放顺序都必须符合他独特的记忆逻辑。任何一点微小的偏差,都不会引来斥责,只会换来他长时间的、冰冷的注视,那比任何言语的批评都更令人难熬。
更让云棠感到窒息的是,顾临深开始习惯她的存在,如同习惯空气。他会在与导演视频会议时,极其自然地使唤她去调整镜头角度;会在接受杂志专访的间隙,让她帮忙整理额前的碎发;甚至会在深夜看剧本感到疲惫时,直接枕在她腿上进行短暂的休憩,仿佛她是一个没有感情、不会反抗的人形抱枕。
这些看似日常的、甚至带着一丝依赖的举动,在云棠看来,却是最深刻的禁锢。她在一点点地失去自己的空间,自己的时间,乃至自己的独立人格,彻底沦为依附于他存在的附属品。
她试图在精神上筑起高墙,用麻木和沉默来对抗这种无处不在的侵蚀。但顾临深总有办法打破她的防御。
有时,他会在她整理衣物时,忽然从身后靠近,手臂绕过她拿起他需要的文件,那短暂的、充满占有意味的贴近,总会让她瞬间僵硬。
有时,他会在她汇报行程时,心不在焉地把玩她垂在肩头的发丝,那轻柔的触碰,像羽毛搔刮着她紧绷的神经。
他甚至会在她因为疲惫而偶尔走神时,用一种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悦的语气问:“在想什么?是我给你的工作……太轻松了?”
每一次,他都精准地踩在她情绪的临界点上,用这种若即若离的亲密和无处不在的掌控,提醒她谁才是主宰者,让她那点可怜的反抗意志,在日复一日的消磨中,逐渐瓦解。
高强度的工作和巨大的精神压力,加上本就因世界转换和系统能量不足而有些不稳的身体状态,云棠终于病倒了。一场来势汹汹的流感让她高烧不退,浑身酸痛,只能虚弱地躺在顾临深别墅客房的床上。
意识模糊间,她感觉到有人进来,冰凉的手覆上她的额头,带来短暂的舒适。然后是温水被小心地喂到唇边,苦涩的药片被哄着咽下。有人用温热的毛巾,细致地擦拭她额角的冷汗和脖颈的黏腻。
那动作出乎意料的轻柔,带着一种她从未在顾临深身上感受过的……耐心。
她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顾临深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暖黄的床头灯勾勒出他略显疲惫的侧影。他脱去了平日里一丝不苟的西装,只穿着一件柔软的灰色羊绒衫,少了几分冷峻,多了几分居家的温和。他正低头看着平板电脑上的文件,手边还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似乎察觉到她的苏醒,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脸上。
“醒了?”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一些,带着熬夜的痕迹,“把粥喝了。”
他放下平板,端起床头柜上一直温着的一碗清淡的鸡丝粥。他没有假手他人,而是亲自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然后递到她的唇边。
云棠怔住了。她看着眼前这勺温度适中的粥,又看向顾临深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心中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是屈辱?是困惑?还是一丝……可耻的贪恋?
她下意识地偏开头,想要拒绝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柔”。
顾临深的手顿在半空,眼神微沉。
“生病了,就别耍性子。”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你需要补充体力。”
他再次将勺子递近,几乎抵住了她的唇瓣,目光牢牢锁住她,带着一种“你必须吃下去”的坚持。
云棠看着他眼底那不容抗拒的意味,最终还是妥协地张开了嘴。温热的粥滑入喉咙,带着淡淡的咸香,暂时抚慰了胃部的不适。
他就这样,一勺一勺,耐心而沉默地喂她喝完了整碗粥。期间,他没有再说一句话,但那专注的眼神和不容拒绝的动作,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掌控力。
吃完药,他替她掖好被角,手指无意间擦过她的下颌。
“睡吧。”他站起身,重新拿起平板,走回之前的座位,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温情只是她的幻觉,“我在这里。”
云棠闭上眼睛,感受着房间里属于他的气息和那不容忽视的存在感。身体上的病痛似乎因药物和食物得到缓解,但心理上的枷锁,却因他这混合着强制与“温柔”的照顾,而缠绕得更紧。
她分不清,这究竟是他另一种形式的掌控,还是……她已经开始习惯,甚至依赖这种扭曲的“关怀”。
在这场病中,她失去了最后一点物理上的距离。
而心的防线,似乎也在高烧与这无法拒绝的“温柔”中,悄然松动。
镀金的牢笼,正因为这偶尔流露的、不知真假的“暖意”,而变得更加令人沉沦,难以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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