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化为灰烬的纸片，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云棠死寂的世界里漾开了圈圈涟漪。她没有立刻采取行动，如同最耐心的猎手，蛰伏着，观察着。
小翠依旧每日殷勤伺候，眼神却偶尔会掠过妆奁，带着不易察觉的探寻。云棠佯装不知，甚至在某次小翠为她簪花时，故意碰倒了妆奁，看着里面零散的、廉价的珠花滚落一地，她惊慌失措地蹲下身去捡，眼角余光却将小翠那一瞬间的紧张与失望尽收眼底。
她没有给出任何回应。既不接受，也不拒绝。在这种敌友难辨的情况下，沉默是最好的保护色，也能让对方捉摸不透，从而……更加急切。
她需要更多信息，需要知道这“南风”究竟来自何方，目的为何。而信息的来源，目前只有一个——沈阎。
沈阎的试探并未停止，反而因她的“温顺”而变得更加刁钻。他似乎很享受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享受着她在他掌控下那微不可查的颤抖与恐惧。
这日晚膳，他难得留在棠苑用饭。席间，他状似无意地提起：“南边最近不太平，黎大帅的人，手伸得越来越长了。”
云棠正小口喝着汤，闻言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即抬起懵懂的眼：“黎大帅？是……比督军您还厉害的大官吗？”
沈阎盯着她，嘴角勾起一抹冷嘲：“怎么？觉得他厉害？”
云棠连忙摇头，眼神怯怯：“不……不是……我只是……听不懂这些。督军您才是最厉害的。”她低下头，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补充道，“只要……只要您平平安安的就好。”
这话语带着小女子对依靠之人的纯粹担忧，没有任何政治敏感性。沈阎审视了她片刻，没发现破绽，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但眼底的阴鸷却未散去。
他不再提南方，转而说起了府内事务，语气随意：“过两日，府里要进一批新的佣人，都是从乡下庄子里挑上来的，底子干净。”他的目光落在云棠身上，“你身边就小翠一个也不够使唤，到时候也给你挑一个。”
云棠心中猛地一紧。新的佣人？底子干净？是监视的升级，还是……那“南风”的人，要借这个机会混进来？
她不敢表露分毫，只顺从地点点头：“全凭督军安排。”
沈阎似乎满意了她的反应，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带着一种对待宠物的亲昵与掌控：“乖。”
第3节：心狱
是夜，沈阎依旧留宿。他没有碰她，只是从身后紧紧抱着她，手臂箍在她腰间，力道大得令人窒息。他的呼吸喷在她的后颈，带着灼人的温度。
“云棠，”他在黑暗中低声唤她的名字，声音沙哑，“你会不会……有一天也离开我？”
云棠身体僵硬，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为什么会这么问？是察觉到了什么？还是仅仅出于他那日益膨胀的、不安全的占有欲？
她不能回答“会”，那会激怒他。也不能回答“不会”，那显得虚伪，且可能被他看穿。
她选择了一种更符合她“人设”的回应。她微微颤抖起来，声音带着哽咽和委屈：“督军……您不要我了吗？是我……我做错了什么吗？”
她将问题抛了回去，扮演着一个害怕被抛弃的、完全依附于他的弱女子。
沈阎沉默了。良久，他收紧了手臂，将脸更深地埋进她的颈窝，近乎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那能让他奇异地平静下来的气息。
“不会。”他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你永远都是我的。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这话语像是承诺，又像是诅咒。
云棠能感觉到他精神层面的躁动，那片黑暗的领域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压抑着惊涛骇浪。她忽然意识到，沈阎这座囚禁她的牢笼，或许并不仅仅源于他的权势和暴戾，更源于他内心深处某种无法言说的、对失去的极致恐惧。
这种认知，让她在绝望中，又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或许可以利用的……裂痕。
机会来得很快。
两天后，王管事果然领着十几个穿着粗布衣裳、低眉顺眼的年轻男女来到后院，让各院主子挑选。
云棠被允许在棠苑的院门口观看。小翠站在她身边，目光在那些新面孔上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云棠的目光则看似随意地掠过那些人，最终停留在一个站在队伍末尾、身形瘦小、面容黝黑的丫头身上。那丫头一直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看上去再普通不过。
但就在刚才，当王管事念到“李招娣”这个名字时，那丫头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而云棠清晰地看到，在她那粗糙的、布满细小伤痕的手腕内侧，有一个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极淡的鸢尾花形状的旧疤痕。
是她！
云棠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迅速移开目光，仿佛只是无意中瞥过。
轮到棠苑挑选时，王管事恭敬地请云棠示下。
云棠怯生生地看了看那些人，手指轻轻指向那个叫“李招娣”的丫头，声音细软：“她……看着挺老实的。”
选择合情合理，一个看起来最不起眼、最不可能惹事的乡下丫头。
王管事自然无有不从，当即将李招娣拨到了棠苑。
小翠看着新来的丫头，眼神闪了闪，没说什么。
当夜，云棠在妆奁最底层，用指甲极其轻微地划下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符号——那是一个简化的、指向窗外的箭头。
她没有写下任何字，也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她只是留下了一个标记，一个信号，表示她收到了信息，并且……愿意接触。
这是一步险棋。将未知的势力引入身边，无异于与虎谋皮。
但她已别无选择。沈阎的掌控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外部势力的触手已然探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入局，在这混乱的棋局中，为自己搏一线生机。
棋子已然落下，下一步，就看对手如何回应了。
棠苑的夜，愈发深沉。新的暗流，在这方小小的院落里，悄然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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