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被翻检后的狼藉,像一场无声的警告,刻在林半夏眼底。她沉默地收拾着满地狼藉,指尖拂过被划开的枕头夹层,那里曾藏着老秦给的脉冲笔和频率纸条,现在空空如也。
谁干的?老秦?他提前离开,嫌疑最大。但他为什么要给她武器又偷走?张高工?安保人员来得太快,像早有准备。或者是那个神出鬼没的“老朋友”?
技术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审视和距离。她照常去档案库,老秦佝偻的背影依旧在掸灰,动作慢得让人心焦。
“丢了东西?”老秦头也不回,突然沙哑地问。
她心里一紧:“……没什么要紧的。”
“哦。”老秦停下鸡毛掸子,浑浊的眼睛瞥了她一眼,“这地方……老鼠多。自己东西,看紧点。”
这话像提醒,又像威胁。
一整天,她心神不宁。筛查“归巢”项目遗留名单的申请迟迟没有批复。张高工那边没了下文,仿佛之前的紧急安全检查从未发生。
下午,她被临时抽调去协助整理一批刚移交的“历史医疗废弃物”清单。地点在医疗中心地下室,阴冷,弥漫着福尔马林和尘埃的味道。
带队的医务士官是个生面孔,表情刻板,递给她一沓泛黄的记录册:“核对清单,确认品名、数量、处理方式。有问题标记出来。”
记录册年代久远,纸张脆黄。她一行行看下去,多是过期的药品、报废的器械、污染的敷料。直到翻到1985-1987年度记录册,她的目光凝固了。
【废弃物品名:实验性神经稳定剂残液(代号:归巢)】
【数量:3.5L】
【来源:第四研究所项目遗弃】
【处理方式:高温焚烧】
【经办人:吴启明】
【监督人:林国栋】
下面一行小字,是另一种笔迹后添的备注:【实际处理量:2.8L。差额部分(0.7L)暂存冷库7号柜,待进一步研究。周安国】
周安国!他私自截留了0.7升的“归巢”药剂!就在医疗中心冷库!
她心脏狂跳,强作镇定地继续翻页。后面几页,是关于“归巢”药剂实验事故的记录片段,患者信息被涂黑,症状描述触目惊心:躁狂、幻听、攻击性增强、最终器质性脑损伤。主治医师签名多次出现:吴启明。
吴启明负责处理这些“药渣”……他也负责治疗他们?
“找到什么了?”医务士官的声音冷不丁在身后响起。
她手一抖,记录册差点脱落:“没……就看看老记录。”
士官扫了一眼她正看的页面,没什么表情:“过期药品记录,没什么价值。快点核对,下班前要交。”
她低头加快速度,却用指甲在“冷库7号柜”那几个字上极轻地划了一道痕。
下班后,她绕到医疗中心后巷。冷库独立在外,有单独的门禁。她远远观察,门口有监控,刷卡进入。她没权限。
深夜,她再次溜出宿舍。医疗中心夜间只有值班室亮灯。她绕到冷库后面,通风口位置很高,但有根排水管可以攀爬。
费劲撬开通风扇叶,她钻了进去。冷库内部寒气逼人,货架林立,堆满各种药品和样本箱。7号柜在角落,是老式的双锁铁皮柜。
锁很旧了。她用两根细铁丝,凭着爷爷早年教过的皮毛技巧,耐心拨弄。咔哒一声,锁开了。
柜子里是几个密封的铅盒。她打开一个,里面是几支玻璃安瓿瓶,液体早已凝固变性,标签模糊,但还能辨认出“归巢-7”字样。
另一个铅盒里,不是药品,而是一沓用油布包裹的纸质记录!最上面是周安国的笔迹:
【“归巢”强化型应用日志(志愿者序列)】
【备注:林氏数据优化版,效应显着,但不可控性增强。需配合特定频率引导。】
下面列着几行编号和简短备注:
【编号017:效应显着,出现暴力倾向,终止。】
【编号023:耐受性差,脑部损伤,废弃。】
【编号044:效果稳定,但出现频率依赖,疑似被引导。需观察。移交“蜂王”项目。】
编号044……“效果稳定”……“移交蜂王”……
这个成功的“药渣”,被周安国移交给了他自己的“蜂王”项目!成为了早期试验品?甚至可能是……核心成员?
她猛地想起吴启明的话:“有些人被遗弃了,很恨我们。”
这个044,会不会就是那个“恨”的人?那个深藏的暗桩?
她快速翻阅记录,想找到更多关于044的信息。纸页脆硬,翻动时,夹在中间的一张小照片飘落在地。
照片是合影,背景像是某个简陋的实验室。中间是年轻的周安国,笑容得意,搂着一个年轻人的肩膀。那年轻人穿着研究员白大褂,眼神锐利,带着一丝野性的光芒,正举起一个烧杯示意。
年轻人的虎口处,一道新鲜的疤痕清晰可见。
是赵铁柱!年轻时的赵铁柱!他曾经是周安国的研究员学生?!不是后来才被控制的军人?!
照片背面有一行字:“与爱徒铁柱攻克‘归巢’稳定性难题留念。1986年春。”
铁柱……赵铁柱!
周安国的“爱徒”!他很可能就是那个编号044!那个“效果稳定”的药渣!他根本不是后期被蜂王控制的受害者,他早就是蜂巢的核心参与者!甚至可能是……蜂王的继承者之一?!
那他在连长时期的挣扎和痛苦……是演戏?还是药物和控制的副作用?
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她感觉自己触碰到了一个巨大黑暗的冰山一角。
突然,冷库外传来脚步声和钥匙声!
她猛地一惊,迅速将照片和记录塞回铅盒,盖好,锁回柜子。刚躲到货架后,冷库大门被打开,灯光亮起。
两个人走进来,打着手电。
“确认一下7号柜。”一个声音说。是白天那个医务士官!
“老东西多少年没人动了,有什么好确认的?”另一个声音不耐烦。
“上头发话,所有历史遗留危险品重新核查。走个过场。”
手电光柱扫过7号柜。士官检查了一下锁头:“没动过。走吧。”
两人转身离开。灯光熄灭,门重新锁上。
半夏在黑暗中屏息良久,才慢慢从货架后走出。冷汗已经湿透后背。
士官是来确认7号柜是否被动过的!有人察觉了她的行动?是张高工?还是那个暗桩044?
她必须把消息传出去。
第二天,她想办法联系上了医院,以咨询康复问题为由,和吴启明通了个简短电话。
“吴军医,‘归巢’项目的编号044,您有印象吗?”她压低声音,尽量自然。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吴启明的声音有些沙哑:“……044?你从哪里看到这个编号?”
“一些旧记录。”
“……他……是早期比较成功的案例。但后来……失控了。”吴启明声音低沉,“周安国把他带走了。再后来……听说……死了。”
死了?可照片上的赵铁柱,明明活到了现在!吴启明在撒谎?还是他不知道?
“他有什么特征吗?”她追问。
“……特征?”吴启明顿了顿,突然咳嗽起来,护士的声音插进来打断:“吴医生,该吃药了。”
电话被匆匆挂断。
特征……虎口的疤!赵铁柱的疤!吴启明肯定知道!
他为什么隐瞒?
下午,档案库。老秦推车经过她桌边,手指极快地在桌角敲了五下,扔下一小团纸,若无其事地走开。
她展开纸团,上面画着一个简陋的冷库,7号柜被圈出,打了个叉。下面写着一个时间:今晚23:00。
老秦让她今晚23:00去冷库?为什么?陷阱?还是帮忙?
她捏紧纸团,心跳如鼓。
晚上23:00,她再次潜入医疗中心后巷。冷库周围寂静无声。她绕到后面,通风口竟然已经被撬开了!
她犹豫片刻,钻了进去。
冷库里一片漆黑。她打亮微型手电,光柱扫过,7号柜的门竟然虚掩着!
她缓缓靠近,柜子里那几个铅盒……不见了!
地上,扔着一支空了的注射器,针头还残留着一点暗绿色膏体。旁边,散落着几张被撕碎的照片碎片。
她捡起碎片,拼凑,是那张周安国和赵铁柱的合影!但赵铁柱的脸被狠狠划花了,旁边用血(或是红墨水)写着一个狰狞的词:
“叛徒!”
脚步声突然从货架深处响起!一道黑影猛地扑出,带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药味和汗臭的气息,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她狠狠撞在货架上!
手电脱手飞出去,光线乱晃间,她看到一张扭曲狰狞的脸,是那个医务士官!他眼睛赤红,嘴角流着涎水,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嗬嗬声,力气大得惊人!
“药渣……”他嘶哑地低吼,喷出腥臭的气味,“……清理……叛徒……清理……”
他是被注射了“归巢”药剂?被灭口前用来杀她?!
她拼命挣扎,手指摸到靴筒里藏着的蜂巢匕首,猛地拔出,刺入他手臂!
士官惨叫一声,力道稍松。她趁机挣脱,扭头就跑!
身后传来疯狂的咆哮和撞击声!士官像野兽一样追来!
她冲向通风口,刚要爬出,脚踝被猛地抓住!巨大的力量将她拖回!
她反手将匕首再次刺下!刀刃扎进肉里的闷响。士官发出痛苦的嚎叫,却死不松手!
眼看要被拖入黑暗,冷库顶灯突然啪地全部亮起!刺眼的白光让士官动作一滞。
老秦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举着一个奇怪的、像老式收音机一样的设备,天线对准士官。
设备发出一种极其尖锐、高频的嘶鸣!
士官猛地抱住头,发出凄厉的惨叫,在地上疯狂打滚,口吐白沫,很快抽搐着不动了。
老秦快步上前,探了探颈动脉,摇头:“晚了。剂量太大,脑子烧坏了。”
他收起设备,看向惊魂未定的半夏,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说了……药渣……有的能入药,有的……能要命。”
他踢了踢地上的注射器:“这东西……就不该留到现在。”
“你……你怎么……”
“巡逻听见动静。”老秦打断她,弯腰捡起那些撕碎的照片,看了看,哼了一声,“陈年旧账……扯不清。”
他拿出打火机,点燃照片碎片,看着它们烧成灰烬。
“今晚的事,烂肚子里。”他盯着她,“044……早就死了。别再查。”
说完,他拖着士官的尸体,消失在货架深处。
冷库重归寂静,只剩烧焦的糊味和血腥气弥漫。
半夏靠着冰冷的墙滑坐在地,浑身发抖。
老秦杀了人,毁了证据,再次警告她。
044(赵铁柱)是叛徒?叛了谁?周安国?还是蜂巢?
而那个被当成药渣和杀人工具的士官,又是谁的人?
药渣……到底指什么?是人?是药?还是……一段必须被清除的过去?
她看着地上那摊暗绿色的膏体残留,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蜂巢的药,从未停止毒害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