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姨娘那日带着满腹疑虑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挫败感离开后,锦瑟院仿佛真的成了一座被遗忘的孤岛,彻底沉寂下来。她再未踏足此地,连那点流于表面的敷衍关怀,也吝于再施舍分毫。
然而,这并非意味着风波平息。恰恰相反,柳氏的偃旗息鼓,更像是一种策略性的后撤,将舞台完全让给了那些她亲手点燃、并仍在暗中扇风助燃的流言蜚语。这些恶毒的言语,如同无形的瘴气,愈发浓郁地弥漫在侯府的每一个角落,成为下人们茶余饭后最隐秘也最刺激的谈资,持续地腐蚀着锦瑟院与外界那本就脆弱的联系。
陆云晚主仆二人的日子,因此变得更加举步维艰。
日常用度的克扣变本加厉,送来的饭食几乎与泔水无异,份例物品也时常“疏漏”或以次充好到无法使用的地步。秋月偶尔不得不外出领取些基本物资(如针线、皂角),一路上所遭遇的冷眼、窃窃私语和故意刁难,几乎成了家常便饭。有时甚至会有顽劣的小厮远远朝院门扔石子,或是故意在附近高声谈论那些不堪的流言,语气轻佻而恶毒。
秋月每次强忍着委屈和愤怒回来,眼圈总是红红的,小脸绷得紧紧的,却不敢再多抱怨,只是更加沉默地埋头做事,将院子和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仿佛想用这种方式来对抗外界的污浊。
陆云晚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冷冽如冰,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她深知,此刻的任何反应——愤怒、争辩、甚至只是情绪上的低落——都会成为柳氏希望看到的“战果”,并可能招致更猛烈的攻击。她必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沉得住气。
她不再仅仅满足于阅读那本基础的药草典籍,开始凭借增强的记忆力和理解力,反复研读、揣摩,试图将现代的中医药知识与这个世界的植物体系进行对照和融合。她甚至让秋月想办法找来一些最便宜粗糙的纸张和炭笔,将自己观察到的院内植物特性、空间作物的生长规律、以及初步的香方构想,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简略符号记录下来。
她的活动范围大部分时间仍局限于锦瑟院内,但她的感知却透过那五感的增强,延伸到了院墙之外。她能更清晰地听到远处仆役的闲谈片段,能分辨出不同人脚步声中的情绪,甚至能通过空气中飘来的微弱气味,判断出某些特定人物(如某个爱擦某种头油的管事嬷嬷)的靠近。
她像一株在暗处悄然生长的植物,将根须更深地扎入泥土(空间),同时将敏感的枝叶(感官)悄然探出,无声地汲取着外界的信息,默默评估着环境的险恶程度。
这一日,天空依旧阴沉,绵绵的春雨时断时续,给庭院蒙上一层湿冷的灰纱。陆云晚正站在窗边,观察着院中一株在雨中显得格外青翠的草药,思考着它的药性,忽听得院墙外不远处,两个负责洒扫廊庑的粗使丫鬟正一边躲雨一边嚼舌根,声音不大,却因着雨天的寂静和陆云晚敏锐的听力,清晰地传了过来。
“……可不是嘛!都说锦瑟院那位,是个丧门星,克父克母,这刚一冲喜,就把侯爷克得生死不知了!”
“嘘!小声点!别让人听见!”
“怕什么!这地方鸟不拉屎的,谁听得见?再说了,府里谁不知道?你看连柳姨娘都不往她那儿跑了,可见是彻底厌弃了!”
“我听说啊,不止命硬,还不检点呢……有人晚上看见她院里好像有黑影……”
“真的假的?你可别瞎说!”
“都那么传嘛……哎,反正离那院子远点准没错,沾上晦气!”
话语声伴随着一阵压抑的、带着恶意的低笑,渐渐远去。
站在陆云晚身后的秋月,显然也模糊听到了一些,气得浑身发抖,手中的抹布都快捏碎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发出声音。
陆云晚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秋月身上,看到她强忍委屈的模样,心中微微一叹。她走到秋月面前,拿起她手中被捏得变形的抹布,放在一旁,然后轻轻拍了拍她紧绷的肩膀。
“为几句不相干的话气坏自己,值得吗?”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小姐!她们……她们简直欺人太甚!”秋月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努力压得很低,“什么黑影?我们每晚都早早熄灯睡了,哪来的黑影?她们这是要往您身上泼脏水,要把您往死里逼啊!”
陆云晚的眼神沉静如水,没有丝毫波澜:“我知道。她们的目的就是这个,想让我们慌,让我们乱,让我们自己出错,她们才好趁机落井下石。”
她拉着秋月走到廊下,指着院中那些在雨中顽强生长、甚至被雨水冲刷得更加碧绿剔透的薄荷和野菜,低声道:“你看这些草木,风吹雨打,它们可会因此就枯萎倒下?不会。它们只会把根扎得更深,默默吸收水分和养分,等待天晴。我们现在,就要学它们。”
秋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着那些在风雨中反而更显生机的绿色,心中的愤懑和委屈似乎真的被冲刷掉了一些。她吸了吸鼻子,哑声道:“可是小姐,难道我们就任由她们这样胡说八道吗?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头?”陆云晚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却冷冽如刃的弧度,“自然会有到头的时候。但不是现在。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忍,是等。”
她收回目光,看向秋月,眼神深邃而坚定:“忍,不是懦弱,是为了积蓄力量。等,不是放弃,是为了寻找时机。恶犬吠影,终究伤不了人分毫。在这深宅里,活下去,并且活得越来越好,才是对她们最狠的报复。”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记住,她们越是想看我们落魄狼狈,我们就越要活得从容镇定。她们越是想让我们饥寒交迫,我们就越要让自己温饱安康。她们越是想毁我们名声,我们就越要洁身自好,行得正坐得直。时间,会证明一切。”
秋月怔怔地看着自家小姐,看着她平静面容下那双燃烧着冷静火焰的眸子,忽然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和信心从心底涌起。是啊,小姐说得对!她们越坏,自己就越要好!
“奴婢明白了!”秋月重重地点点头,用力擦去眼角的泪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奴婢不怕了!她们爱说什么说什么去!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
陆云晚欣慰地笑了笑:“去吧,把咱们昨晚蒸的那几个红薯拿来,就着热茶吃了。下雨天,吃点热乎的暖和暖和。”
“哎!”秋月响亮地应了一声,脚步轻快地朝小厨房走去,之前的阴霾似乎一扫而空。
看着秋月恢复活力的背影,陆云晚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目光再次投向那雨雾朦胧的院墙之外。
柳氏的伎俩,她已看清。流言的源头,她心中亦有数。这看似绝望的困境,反而激起了她骨子里那股从不服输的韧劲。
蛰伏,并非无所作为。她每日的阅读、记录、观察、调配,都是在为未来做准备。空间里日益繁茂的作物和那口神奇的灵泉,是她最大的底牌。而逐渐增强的体魄和五感,则是她洞察环境的利器。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柳氏掀起的这股恶浪,或许能暂时蒙蔽众人的眼睛,却无法撼动水底的磐石。
她需要等待一个契机,一个能让她的“能力”合理显现、并足以扭转局面的契机。或许是一场疾病,或许是一次意外,或许……是某个大人物的需求。
在此之前,她必须像最深沉的潭水,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暗流涌动,积蓄着足以颠覆一切的力量。
雨,渐渐停了。乌云缝隙中,漏下一缕微弱的天光,照亮了院中积水的浅洼,反射出片刻的明亮。
陆云晚深深吸了一口雨后清冽湿润的空气,仿佛已将未来的风雨纳入胸中,化为了前进的动力。
侯府的天,依旧阴沉压抑。但锦瑟院的一方天地里,一颗不甘屈服、伺机而动的种子,已然破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