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猎山风卷过残破的哨塔,金凡摩挲着沁骨的冰冷石壁,指尖传来砂纸般的粗粝触感。敌人退去得太过蹊跷,像被无形的手骤然收走的潮水,整齐得令人心悸——这绝非溃败,分明是蓄谋已久的战术后撤。他望着空荡荡的谷外平原,眉头拧成川字:下一次,来的会是更精悍的先锋死士,还是那个能驾驭魔锤、力撼山岳的首领?甚至…他背后那足以遮蔽苍穹的恐怖存在?这种悬在颈间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日夜切割着紧绷的神经,比直面刀锋更令人窒息。
目光越过断壁残垣,投向谷中星星点点的篝火。橘红色的暖光在夜色中摇曳,映照着一张张劫后余生的脸庞,他们或裹紧破旧的衣衫取暖,或是对着跳动的火苗低声祈祷。每一簇跃动的火焰,都承载着一份滚烫的托付,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脊梁。守护他们,早已不是单纯的承诺,而是融入血脉的道心所向。这份责任,让他不敢有片刻安枕,心中的决意也在淬炼中愈发坚不可摧,比这哨塔石壁更坚硬如铁。
此战如同一记重锤,让他如遭重锤猛击般清晰地认识到自身力量的不足。师门传承的功法虽精妙玄奥,但他修行时日尚短,根基未稳,如同沙滩楼阁,难以承受真正的惊涛骇浪。“必须更快提升!”他在心底呐喊。疗伤的间隙,他盘膝吐纳时,刻意引导灵力冲击丹田深处的阻塞,试图勾动地脉龙气;每夜子时,趁万籁俱寂,冒险引一缕清冷月华入体,淬炼金丹,纵使经脉如遭蚁噬,也咬牙坚持,只为在极限压榨中寻求那一线突破的契机。同时,他对缴获的魔纹鳞甲也钻研得愈发精深,指尖拂过鳞甲上扭曲的魔纹,眼中闪过冷冽的光,誓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破解其吞噬灵力的诡秘特性。
第三日黎明,当最后一道淡金色的防御符文如游鱼般没入山壁,金凡长舒一口气,立于加固后的谷口。他抬手抹去额角渗出的汗珠,望着谷口纵横交错的阵纹脉络,感受着新阵法中缓缓流转的灵力,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却远未到松懈之时,眼底深处依旧凝着化不开的寒霜。
他转身走向临时议事的山洞,召集了核心的几位同伴——沉稳的钱伯、勇猛的赵勇、精通符箓的林师弟和擅长疗伤的苏师妹。山风呜咽的谷口,他的声音低沉却清晰,字字如铁:“敌人必定会卷土重来,且下次攻势只会更为凶险。现有防御,聊胜于无,可阻一时,绝非长久之计。我需离开几日。”
“什么?!”众人闻言,脸上的疲惫尚未褪去,闻言尽皆愕然。
“师兄,你的伤还未痊愈!”性子最急的赵勇率先开口,声音带着沙哑,他捂着还在渗血的肋下伤口,急道。
“是啊师兄,此刻谷中正是用人之际,你怎能离开?”钱伯眉头紧锁,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语气中满是焦虑。
金凡抬手,掌心朝下虚按,止住众人话语:“诸位稍安勿躁。此地‘七星锁煞阵’已成,虽非顶级大阵,但依计固守,支撑旬月当无大碍。我此行,是为寻两样东西:其一,离此三百里外‘寒鸦涧’深处,传闻有‘地心玉髓’,此物至阳至刚,可大幅强化阵法核心,让阵法核心如拥有心脏般生生不息;其二,我要去附近最大的散修聚集地‘流云坊’,一则打探那些魔修的根底与来路,二则…看看能否寻得强援,或淘换些能克制那诡异魔功的天材地宝。”
他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鹰隼,扫过众人:“此去山高水远,风险难测,但为了谷中数百性命,我必须一试!在我归来之前,你们务必紧闭谷门,以静制动,非我归来,不得开启!若…若天不佑我等,事有不谐,”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如钟,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阵眼核心处我留有后手,可引动地脉岩浆,玉石俱焚,与来犯之敌同归于尽。望…不至如此。”最后一句,带着一丝彻骨的寒意,让洞内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
众人沉默良久,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担忧、敬佩、决绝。最终,他们重重抱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声音嘶哑却坚定:“我等谨遵师兄之命!定当死守谷口,直至师兄凯旋归来!”
金凡心中一暖,郑重颔首。交代完最后的细节,他正欲化作一道流光悄然离去,避开可能存在的眼线。忽然,他脚步一顿,鼻息微动,猛地抬头望向东北方向的天际,瞳孔骤然收缩如针!
几乎在他抬头的同一刹那,谷口新布下的“七星锁煞阵”核心处,那几片作为阵眼、从魔修身上缴获的魔纹鳞甲骤然发出指甲刮擦琉璃般的刺耳嗡鸣,表面魔纹疯狂闪烁,仿佛要挣脱山壁的束缚,剧烈震颤起来!与此同时,镶嵌在哨塔顶端的“鹰眼术”法镜,镜面剧烈扭曲,如水波般荡漾不休,镜中景象一阵模糊后,瞬间映出数十里外,一片遮天蔽日的黑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移动!
那不是云!
金凡目眦欲裂,镜中清晰地显现出,那是密密麻麻、乘着独角墨麟兽的魔修大军!为首者,身形魁梧如铁塔,手中一柄巨锤的轮廓在镜中若隐若现,锤身缠绕的黑雾中,隐约可见无数冤魂在嘶吼,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魔威!
比预想中,来得更快!更猛!如同积蓄了万年的火山,骤然喷发!
金凡胸中气血翻涌,方才布置阵法的疲惫与离谷计划的思索瞬间被凛冽如霜的战意涤荡一空。他猛地转身,背后背负的断剑骤然出鞘,剑脊敲击地面发出“锵”的一声金铁交鸣,直指谷外滔天而来的魔气,声音穿透呼啸的山风,如同金铁交鸣,炸响在死寂的山谷上空:
“敌袭!最高戒备!所有人——归位!起阵!”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落下,整个山谷仿佛活了过来,发出沉闷的低吼。“七星锁煞阵”瞬间激活,七道粗大的星光光柱如龙吸水般冲天而起,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中交织成一张巨大无朋的光网,无数玄奥符文在山壁间游走,地面阵纹亮起刺目金光,发出低沉如远古巨兽咆哮的雷鸣之声。那光网之外,沉闷如雷的兽吼与尖锐的破空声,已从数十里外的天际线滚滚压来,仿佛要将整个山谷吞噬!
短暂的安宁,如同脆弱的琉璃,在风暴降临的刹那,碎裂得无影无踪。真正的灭顶之灾,已然降临。金凡立于阵前,断剑斜指苍穹,残剑刃上映照着初现的晨曦微光与对面汹涌而来的森然魔光,身影挺拔如孤峰劲松,纹丝不动。这一次,退无可退!唯有死战!
九天之外,沉闷的雷声如同被困在瓮中的巨兽在低吼,却又迟迟不肯落下,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破庙狭窄的空间里,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混杂着雨水的霉味与血腥气。
篝火堆只剩下一小堆暗红的炭火,偶尔爆出几点火星,挣扎着投射出几缕摇曳的影子,在布满湿滑水痕、斑驳脱落的泥墙上,如同鬼魅般狰狞舞动。这唯一的光源随时可能熄灭,正如庙内十几名同门师弟师妹和幸存村民那微弱得仿佛风中残烛的喘息与心跳。
金凡背对着他们,宛如一尊嵌在门框中的冷硬石雕,庙门漏进来的风雨在他身后勾勒出冷硬的轮廓。他的剑,一把朴实无华的凡铁长锋,此刻却寒光内敛,紧贴着手臂垂落,剑尖轻点着微润的地面,在潮湿的泥地上沁出一小圈深色印记。门外,是无边无际的雨幕与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沉黑暗,但比这雨夜更浓重、更令人窒息的,是那几道从黑暗中肆无忌惮涌来的强悍气息,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恶意,如同毒蛇般缠绕而来,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无形巨网,已然将小小的破庙紧紧罩住,冰冷地勒紧每个人的神经,连呼吸都带着针扎般的刺痛。
“师…师兄…”身后传来一声虚弱的呼唤,是负责断后时被敌人剑气波及的小师弟林越,他脸色苍白如纸,左肩缠着渗血的粗布,血渍早已浸透,此刻正艰难地想要撑起身子。
金凡没有回头,甚至连眼皮都未曾颤动一下,只是缓缓抬起左手,掌心向下,做了一个极其稳定而坚决的“止”势。这动作仿佛拥有奇异的魔力,如同按下了躁动的琴弦,庙内原本杂乱的呼吸声奇迹般地微弱下去,连篝火燃烧的噼啪声都显得格外清晰。只剩下他自己沉稳得如同庙外永不枯竭的山泉般的心跳,在寂静中,给了众人一丝莫名的慰藉与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