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四十分,林辰推开办公室门,把昨夜整理好的申报材料放进抽屉。手机在桌角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陈雪发来的一张截图。他低头看了一眼,区政网公示名单上,“林辰”两个字排在首位,标题写着《2024年度基层治理创新先进个人表彰公示》。
他没点开转发的群消息,也没看同事们的评论。手指在屏幕上轻轻一划,锁了屏,顺手将手机翻面朝下搁在桌上。转身打开电脑,调出今日施工进度表,照常标注了三个重点节点:材料进场、围挡调整、监测设备调试。
八点半,街道办工作群开始刷屏。有人贴出官网通稿链接,标题赫然写着“和平街道林辰同志获评全区基层治理创新先进个人”。刘伟立刻转发到项目协调群,附了一句:“林主任,恭喜!”紧接着,其他科室也陆续有人冒头祝贺。
林辰只回了一条:“感谢组织信任,项目还没收官,大家继续盯紧现场。”发完便退出群聊,拎起外套走向会议室。
九点整,调度会准时开始。施工方老周、监理代表、设计院工程师都已在线接入。林辰站在投影前,逐项核对今日作业安排。说到噪音控制时段调整时,他顺口提了一句:“环保局刚通知,我们被列为重点观摩项目,下周可能有区里领导带队调研。”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瞬。老周反应过来:“那得把围挡再加固一下,别让人挑了毛病。”
“围挡不是问题。”林辰翻开记录本,“关键是数据。pm10每小时上传一次,不能断档。谁负责平台值守,现在定下来。”
陈雪举手:“我安排小王轮班,每两小时巡检一次设备。”
“好。”林辰点头,“另外,宣传部刚才来电,问要不要做个专题报道。”
刘伟抬头:“您接受采访吗?”
“不单独出面。”林辰合上本子,“建议搞一次联合观摩,由我和陈雪一起介绍情况。讲流程、讲数据,不谈个人。你们准备一份材料,侧重施工组织优化和群众沟通机制。”
散会后,刘伟跟着他走出会议室,低声说:“大家都说您这回要‘火’了。”
“火的是项目。”林辰脚步没停,“不是人。你现在去西街,在社区活动室门口挂个牌子,写‘群众接待日,下午四点至五点,专人答疑’。别让围观的人堵了施工通道。”
刘伟应声去了。林辰回到办公室,陈雪正等在门口,手里拿着打印好的经验交流材料初稿。
“你这个版本太突出我了。”他接过纸页快速翻了一遍,“把‘林辰提出’改成‘工作组研判’,把决策过程拆成三步,强调集体讨论。还有,把那天早餐铺走访的数据放前面,那是起点。”
陈雪接过笔,当场修改。写到一半,抬头问:“真的不打算多说点什么?这次评优,整个区就五个名额。”
“说得越多,破绽越多。”他靠在桌边,“我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掌声。政策压着工期走,对手不会坐视我们顺利落地。越是这时候,越要稳住节奏。”
陈雪停顿了一下,低声说:“可大家都知道是你牵头改的方案。”
“知道归知道。”他目光平静,“但功劳得藏在流程里。流程稳,人就稳。哪天流程断了,人再能说也没用。”
中午食堂,几张桌子拼在一起,几个年轻科员凑着议论。
“听说住建局已经在做简报,要把咱们西街案例报市里。”
“林主任是不是要调走了?这种人留不住。”
话音刚落,林辰端着餐盘走了过来,在他们桌边坐下。众人顿时收声。
他夹了口菜,语气平常:“我调不走,西街养老驿站还没验收。一个人走得快,一群人才走得远。你们要是真觉得这项目成了,不如想想接下来东巷的管线怎么接。”
没人接话。片刻后,一个女科员小声说:“我们就是怕您一走,后面推不动了。”
“推动力不在人,在机制。”他放下筷子,“昨天提交的变更备案,已经批了。以后类似调整,按这个模板走就行。谁来都一样。”
下午三点,林辰召集项目组开短会。他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复印件,放在会议桌中央。
“这是表彰文件。”他说,“我已经交了一份附录给组织部,把这段时间所有人参与的关键节点都列进去了。陈雪负责群众联络,刘伟跑现场协调,老周那边连夜改图纸,这些都会记进去。”
他扫视一圈:“奖状挂在办公室,但别裱起来。等养老驿站交付、居民签字确认那天,咱们再一起吃饭庆祝。”
没人说话。刘伟低头记着笔记,陈雪把文件仔细收进档案袋。
会后,林辰独自留在办公室。窗外天色渐暗,楼道里的灯陆续亮起。他打开电脑,调出近期来访登记表,一条条核对。有两条备注引起他的注意:
——“周边街道办两名工作人员,自称来‘学习施工管理经验’,未留单位电话。”
——“一名男子在工地外拍照半小时,自称记者,未出示证件。”
他把这两条复制到新文档,标上星号,保存路径设为加密。然后关掉页面,打开施工总图,将最新进度用红笔标进日程表。
六点十七分,陈雪敲门进来,递上修改后的交流材料。
“明天观摩会,我就按这个讲?”她问。
“可以。”他接过材料,随手压在那摞施工图纸下面,“你讲的时候,第一句话别提我,从群众投诉率下降说起。”
陈雪点头,转身离开。门关上前,她回头看了他一眼:“您今晚还加班?”
“一会儿就走。”他答。
办公室重新安静下来。桌角放着刚送来的红头文件,封面上烫金的“荣誉证书”字样在灯光下微微反光。他没去拆封,而是拉开抽屉,把一叠现场巡查记录放进去,顺手将文件盖在最上面。
钢笔搁在砚台边,笔尖干涸。他拧开墨水瓶,滴了两滴,重新蘸满。在日志本上写下最后一行:
“名声是风,吹得动旗子,也掀得起浪。”
笔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但船往哪走,还得看掌舵的人。”
楼下传来电动车启动的声音,接着是施工围挡旁保安开关铁门的响动。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向六点二十三分。
窗外,最后一缕暮色沉入楼宇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