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淑媛的声音破碎不堪,完全陷入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如同梦魇般的记忆里:我……我当时心里跟明镜似的,怎么会一点都不怀疑她?我接过那包药粉的时候,手抖得像筛糠一样,连那个小小的油纸包都差点拿不住……我心里怕极了!黄美娟那个时候看我们母女的眼神,就像看蝼蚁一样!可是……可是看着你在怀里因为难受而不断哭闹、小身子烫得吓人的样子,我……我就像是鬼迷了心窍,心里竟然可悲地存了一丝侥幸……万一,万一这个恶毒的女人这次说的是真的呢?万一这包来历不明的药粉,真的能救我的星星一命呢?我……我就像是走在悬崖边上的人,抓住一根稻草也好……我就……我就真的把药给熬了……
她的眼神变得越发空洞和痛苦,仿佛又亲眼看到了那个冰冷绝望的冬夜:可是……可是你刚被喂下去几口,就猛地哭喊起来,不是说苦,而是指着自己的小肚子,哭喊着说,疼得小脸煞白,疼得身子都蜷缩成了一团……我当时的心啊……就像瞬间被无数把刀子同时割碎了一样!我立刻就明白过来了!我中计了!我扔下碗,像疯了一样想冲出去找黄美娟那个毒妇算账,我要跟她同归于尽!
林淑媛的身体因为恐惧和回忆而剧烈颤抖起来,双手紧紧抓住沙发破旧的边缘,指节泛白:可她……她就像个能洞察一切的恶魔,早就料到了我的反应!她根本就没有走远,就站在我们家门外面的阴影里,像个索命的夜叉!她看着我这副崩溃的样子,不但没有一丝慌张,反而阴恻恻地冷笑起来,那双眼睛啊,像毒蛇一样盯着我,压低了声音对我说:林淑媛,我劝你放聪明点!最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老老实实把孩子哄睡。你要是敢嚷嚷出去半个字,哼,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们母女在上海滩活不下去!你以为瀚文死了,你们就成了没人要的破落户了?别忘了,瀚文生前接触的那些东西,那些图纸、那些文件……我随便动动手脚,就能让你背上泄露机密的罪名,让你去吃枪子儿!到时候,晚星这孩子,可就成了真正的孤儿,是死是活,可就全凭我的心情了!
她……她拿你的安危,拿莫须有的罪名来威胁我…… 林淑媛的哭声变成了绝望的呜咽,我当时……我当时才失去你爸爸没多久,一个弱女子带着孩子,无依无靠……我真的被她吓破了胆……我看着她那双毫无人性的眼睛,我知道她说得出就做得到……我……我退缩了……我像个懦夫一样,抱着哭累了睡着的你,坐在冰冷的屋子里,一整夜都不敢合眼……我心里还存着一丝可悲的幻想,也许……也许只是药性太猛,你不会有什么大事……我万万没想到……我万万没想到那个毒妇竟然狠毒到这种地步,用的是这种……这种绝人子孙、杀人不用刀的阴损毒药啊!
林淑媛蜷缩在沙发里,痛苦地用头撞击着沙发靠背,仿佛这样才能缓解内心的煎熬:……我除了打落牙齿和血吞,还能怎么办?从那以后,她更是变本加厉地拿这件事拿捏我,逼我做事,最后……最后更是逼得我走投无路,不得不……不得不扔下你,一个人远走他乡……这二十多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着那碗药,没有一天不活在悔恨和恐惧里……晚星,妈妈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恨我、怨我,都是应该的……我就是天底下最不称职的母亲,我是个罪人……
真相如同冰冷粘稠的液体,彻底淹没了这间狭小的客厅。林淑媛的供述,与林晚星记忆碎片中的每一个细节、与陆砚川调查到的关于黄美娟其人心机手段及其所能接触到的特殊药品渠道的线索,严丝合缝地对上了。她并非全然无知,而是在失去丈夫、孤立无援的绝境下,被黄美娟用女儿的生命和安全进行赤裸裸的威胁,在极度的恐惧和一丝可悲的侥幸心理驱使下,做出了让她余生都背负着沉重十字架的选择。而那个隐藏在幕后,精心策划、冷酷执行这一切的元凶,正是黄美娟。
林晚星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太大的表情波动,但垂在身侧的手却悄然握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刺痛,才勉强压住胸口那翻江倒海的酸楚与愤怒。她看着眼前这个痛哭流涕、被往事折磨得形销骨立、卑微到尘埃里的女人,她是自己的母亲,是给予自己生命的人,却也间接造成了贯穿她半生的伤害。怨恨吗?是的,那被改变的人生轨迹、潜藏的健康风险是真实的。但在此刻,听着母亲泣血般的忏悔,了解到她当年面临的几乎是死局般的困境,一种更深沉的、复杂的悲哀盖过了单纯的怨恨。黄美娟!这个名字像毒刺一样深深扎进她的心里。
就在这时,里间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那个面色苍白、身形瘦弱得像一张纸片的少年——小宝,怯生生地探出头来。他显然被外面压抑的哭声和谈话声惊动了,一双因为病痛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里,盛满了不安与惶恐,小声地、带着咳嗽后的沙哑问道:妈……你怎么了?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是……是不是我的病……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他以为母亲的崩溃是因为他的病情。
林淑媛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回过神,慌忙用袖子胡乱地擦着脸上的泪痕,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地安抚道:没……没事,小宝,别瞎想!妈妈没事,就是……就是跟你晚星姐姐说起了以前的一些伤心事……你快回去躺着,别着凉,听话!
小宝却将目光投向了站在客厅中央的林晚星和陆砚川,眼中充满了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怯怯地、几乎是用气声问道:你……你就是晚星姐姐吗?还…还有姐夫?
这一声、,让林晚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喉头有些发哽。她看着这个与自己有半分血缘关系、却命运多舛的少年,看着他病弱的身体和那双清澈却带着病态的眼睛,心中五味杂陈。她点了点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我是林晚星。你感觉怎么样?
还……还好。小宝低下头,手指不安地绞着身上过于宽大的旧睡衣的衣角,妈妈说……是姐姐和姐夫在帮我找很好的医生……谢……谢谢你们。 他的礼貌和小心翼翼,透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早熟和卑微,让人看得心头发酸。
陆砚川见状,走上前几步,他的气场强大,但此刻却刻意收敛了锋芒,声音比平时柔和了许多,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我们已经联系了中山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的李教授,他是国内肾脏移植领域的顶尖专家。下周会安排你过去做一个全面系统的检查,评估手术条件和最佳时机。
小宝的眼睛里瞬间亮起了一小簇希望的火苗,但很快又黯淡下去,他低下头,声音更小了:可是……可是妈妈说过,手术要花很多很多钱……我们……
钱的问题你不需要担心。 陆砚川打断了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安心休养,保持好心态,积极配合接下来的检查和治疗。其他的事情,有我们。
林淑媛在一旁听着,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除了悲伤,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感激和羞愧。她看着陆砚川,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感谢的话,却觉得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最终只是朝着陆砚川和林晚星的方向,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哽咽道:谢谢……谢谢你们……还愿意帮小宝……我……我真是……
林晚星别开了脸,没有去看母亲那卑微感激的模样。她怕自己会心软,会动摇。她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拉回到最初的问题上。她转向情绪稍微平复一些的林淑媛,语气恢复了冷静和审慎:妈,过去的事情,再追究孰是孰非,也改变不了既成的事实。现在,我需要知道更多细节。黄美娟当时给你的那包药粉,除了用油纸包着,还有什么特征?比如纸上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印记?药粉本身是什么颜色、什么气味?你后来有没有试图打听过那到底是什么药?
林淑媛努力地回忆着,眉头紧紧皱起:印记……好像……好像油纸的一个角上,有一个很小的、红色的图案,像是个……像是个奇怪的字母,或者是符号,我看不懂……药粉是灰白色的,闻起来……除了药味,好像还有一点点腥气,对,有点腥……后来,后来我偷偷问过一两个相熟的老中医,但都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只暗示说可能是外面来的稀奇东西……我就更不敢深究了……
陆砚川眼神锐利,将这些细节牢牢记住。特殊的包装、异域符号、特殊气味,这些都是追查药物来源的宝贵线索。
接下来的时间,林晚星又追问了一些细节,包括黄美娟当时还说过什么话,之后又是如何一步步逼迫她离开的。林淑媛尽自己所能地回忆着,尽管每一次回忆对她而言都无异于一次精神上的凌迟。当所有能问的问题似乎都问完之后,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小区里亮起了点点灯火。
气氛再次陷入一种复杂的沉寂。里间偶尔传来小宝轻微的咳嗽声。
最终,林晚星站起身,准备离开。今天获得的信息量巨大,她需要时间消化。
林淑媛慌忙起身相送,走到门口,她看着女儿冷漠而疲惫的侧脸,鼓足勇气,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晚星……妈妈知道,说一万句对不起也弥补不了什么……我也不奢求你的原谅……只是,请你……请你一定要好好的……小宝的事,谢谢你们……
林晚星的脚步顿了顿,但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了一声,便和陆砚一起走出了房门,将母亲那卑微、愧疚而又充满担忧的目光关在了身后。
走下昏暗的楼梯,走出单元门,夜晚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林晚星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浊气全部排出。
陆砚川始终陪在她身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她微微颤抖的肩上,然后揽住了她的肩膀,给予她无声却最坚实的支撑。
你觉得,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走在小区静谧的小道上,林晚星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基本可信。 陆砚川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她的反应,她描述的细节,尤其是关于药物特征和威胁过程,都与我们掌握的情况和逻辑推断吻合。更重要的是,她面对小宝时的情感,不似作伪。真正的矛头,毫无疑问指向黄美娟。
林晚星点了点头,靠在陆砚川坚实的臂膀上,感受着他传递过来的温暖和力量。今天这场对峙,像是揭开了一个巨大的、流脓的疮疤,疼痛无比,却也让她看清了脓血的源头。母亲林淑媛,是一个可悲又可恨的受害者兼帮凶,而真正的恶魔,是那个隐藏在幕后、心肠歹毒的黄美娟。
但她也隐隐感觉到,黄美娟对她一个三岁孩子下此毒手,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扫清林家内部的潜在威胁那么简单。这背后,是否还缠绕着关于父亲林瀚文之死、关于他生前那些未能完成的研究、甚至关乎更大利益的、更深沉的黑暗?
夜色渐深,路灯光线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林晚星知道,与母亲的对峙只是开始,接下来,他们将正式面对那个狡猾而恶毒的对手——黄美娟。而前方的路,注定布满荆棘。
第144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