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下的血迹在阳光里泛着暗沉的光，周延豪勒着的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鼻息间满是硝烟与刚散的饭香混杂的气味。他将佩刀插回鞘中，冰冷的金属碰撞声压过士兵们收拾碗筷的动静，目光扫过那些嘴角还沾着米粒士兵，眉头又拧成了疙瘩。
“张老爷，吴少爷！”周延豪的声音带着连年征战的沙哑，却依旧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即刻带着荣县勇营、犍为县勇营发动攻城！”
张老爷从队伍里走出来，锦缎长袍上沾着饭粒与泥点，原本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僵得像块铁板。他身旁的吴少爷脸色发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前方的城墙——方才城墙上那轮劈山炮的威力，早把他骨子里的骄纵炸得粉碎。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吞了苍蝇般的难堪，却只能硬着头皮拱手：“下官遵令。”
转身走向各自队伍时，吴少爷忍不住压低声音咒骂：“妈的，就知道让我们打头阵！他周延豪躲在后面看戏，打赢了功劳全是他的，打输了挨罚的却是我们！”说着眼眶都红了，他家那支勇营是花了半年银子才练出来的私兵，哪经得起这么折腾。
张老爷却突然停下脚步，枯瘦的手指捻着山羊胡，眼底闪过一丝阴狠：“急什么？等会儿你去跟底下的大头兵说，杀一个贼军赏五两银子，小头目十五两，大头目五十两——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还怕他们不拼命？”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至于这银子能不能拿到，就看这些大头兵有没有命来领了。”
吴少爷先是一愣，随即拍着大腿哈哈大笑：“张世叔真是高啊！小侄佩服！有这赏钱，别说攻城，就是让他们爬城墙都愿意！”刚才的憋屈瞬间烟消云散，他快步走向队伍，扯着嗓子把赏格喊了出去。果然，原本死气沉沉的团练士兵瞬间炸了锅，五两银子够寻常人家过半年好日子，十五两能娶个媳妇，五十两更是天降横财！一个个耷拉的脑袋抬起来，眼里冒贪婪的光，握刀枪的手紧了几分，连疲惫都仿佛减轻了大半。
“都听好了！”吴少爷见士气起来，腰杆也挺直了，“冲上去杀得多，赏钱就多！敢后退一步，军法处置！”
另一边，周延豪对着副将下令，声音冷得像冰：“你带乐山县的绿营在后面督战，不管荣县、犍为县的团练死多少，都不许退！敢退者，直接斩了！”
副将单膝跪地，右手按在佩刀上：“末将遵命！定不让一人后退！”
随着周延豪一声令下，攻城战正式打响。先是敌军十二门劈山炮同时轰鸣，炮弹拖着浓烟砸向城墙，“轰隆隆”的巨响震得地面都在颤抖。城墙上砖石飞溅，有的垛口直接被轰塌，碎石像雨点般落下，砸在城砖上发出“噼啪”声响。王九击站在城墙中段，左手握着把铁质滑轮复合弓，右手搭着箭，见敌军开炮，立刻嘶吼：“我方劈山炮，瞄准敌军炮阵！别停火！弹药随时补供，后面还有硬仗！”
城墙上的六门劈山炮早已装填完毕，炮兵们咬着牙点燃引线，炮身震颤着喷出火舌，炮弹呼啸着飞向敌军十二门劈山炮的位置。两名负责弹药补给的士兵扛着沉甸甸的火药桶跑过来，麻利地为炮膛添满火药。“轰！”一门敌军劈山炮被直接命中，炮身炸得四分五裂，旁边的炮兵当场被炸飞，残肢与炮零件散落一地；另一发炮弹落在敌军炮阵旁，气浪掀翻了两门劈山炮，让它们暂时失去了发射能力。可敌军炮多，剩下的九门劈山炮很快调整角度，第二轮炮弹再次砸向城墙——城墙上的一门守军劈山炮被击中，炮轮被炸飞，炮兵倒在血泊里，补给兵立马冲上来，拖走受损炮架，换上备用炮架，不到片刻，这门劈山炮又架了起来，火药与炮弹迅速填装完毕。
“补上去！炮不能停！弹药管够！”王九击身旁的王大力吼着，他手里握着鬼头刀，刀身泛着冷光，此刻却帮着补给兵搬运炮弹。铁制的炮弹沉甸甸的，他往炮膛里送时动作干脆利落。王大牛则守在炮旁，手里握着铁枪，见有敌军散兵想趁机靠近城墙下，直接挺枪刺去，枪尖穿透对方胸膛，把尸体往旁边一甩：“敢碰炮位，先问问老子的枪！后面还要用炮，容不得你们造次！”
就在这时，张老爷在阵前见炮战胶着，扯着嗓子喊：“鸟枪兵准备！压制城头！”两百名敌军鸟枪兵列成三排，枪口对准城墙，一声令下，“砰砰砰”的枪声连成一片，铅弹密雨般射向城头。有几个守军弓箭兵躲闪不及，被铅弹击中肩膀，惨叫着倒下，手里的复合弓掉在城砖上，弓弦还在嗡嗡作响。
“鸟枪兵齐射！弓箭兵覆盖！”王九击松开复合弓的弓弦，箭簇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穿透一个敌军鸟枪兵的喉咙。城墙上的鸟枪兵同时喷吐火舌，两百多支鸟枪的齐射声震耳欲聋，铅弹如铁雨砸向敌军阵列；负责鸟枪弹药的士兵背着帆布弹药袋，快步穿梭在阵位间，袋里的铅弹与火药包鼓鼓囊囊，随手就能递给换弹的鸟枪兵。王九波站在弓箭兵队列里，手里也握着一把复合弓，他身后堆着两捆箭支，箭杆是上好的硬木，箭簇是铁匠铺新打造的铁簇，锋利得能轻松穿透厚木板。他拉弓的动作比旁人更快，一箭射穿两个敌军士兵的胸膛，箭簇钉在地上，把两人串在一起，随即伸手从身后抽箭，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停顿。
周延豪见久攻不下，脸色铁青地吼：“洋炮！对准城墙鸟枪兵弓箭兵！给我炸！”两门洋炮早已填装完毕，炮兵点燃引线，炮弹带着刺耳的破空声飞向城墙，在空中划出两道黑色的弧线。“快躲！”王九击嘶喊着，伸手推开身边的王九波，自己却被气浪掀得一个趔趄。一颗炮弹砸在鸟枪兵中间，瞬间炸飞五六个士兵，鲜血和碎肉溅在城垛上；另一颗落在弓箭兵旁，气浪掀翻了十几个弓箭手，有的手里的复合弓断成两截，补给兵立马扛着备用的复合弓跑过来，递给受伤较轻的弓箭手，让他们迅速归位。
“他娘的！老子跟你们拼了！”王大牛红了眼，他扔了铁枪，直接抱起一根擂木，朝着城下洋炮的方向砸去——虽然没砸中，却吼得敌军炮兵手一抖，下一颗炮弹偏了准头，砸在空地上。王大力则挥着鬼头刀，砍向一个刚翻上城垛的敌军士兵：那士兵刚够到城头，还没站稳，就被鬼头刀劈中肩膀，整个胳膊“噗嗤”一声被砍下来，鲜血喷了王大力满脸。他抹了把脸上的血，眼神更狠：“想上来？先把命留下！”
吴少爷见炮兵得手，咬咬牙拔出弯刀，在后面指挥着荣县勇营士兵举盾扛梯冲过来。密密麻麻的人影堵满城墙下的空地，像一群饿疯的野兽，云梯一架接一架靠上城墙，有的甚至搭在同伴的尸体上，成了血淋淋的“梯子”。一个团练士兵手脚并用地爬云梯，刚够到城垛就被王九波的箭射中膝盖——箭簇穿透膝盖骨，那士兵惨叫着摔下去，砸在下面的人堆里；另一个士兵抓住城垛往上翻，王大力挥鬼头刀砍去，却被对方用盾牌挡住，刀刃砍在盾牌上溅起火星，王大牛趁机挺枪刺向对方腹部，枪尖从后背穿出，鲜血顺着枪杆流到他手上，他却浑然不觉，又把枪尖对准下一个目标。
可敌军太多了，倒下一批，又有一批补上来。敌军的劈山炮还在轰鸣，城墙上的守军劈山炮又被击中两门，剩下的四门炮靠着源源不断的弹药补给，依旧保持着高频发射。一个团练小旗官带着十几个士兵，趁乱从城墙被炸出的缺口翻上来，与守军步兵缠在一起。王九击一箭射穿小旗官的手臂，却被另一个士兵举刀砍向后背，王大力眼疾手快，挥刀挡住，鬼头刀与对方的刀碰撞，震得他虎口发麻：“大人小心！后面还要靠您指挥，不能出事！”
“砍死他们！别让他们站稳！弹药管够，不用省！”王大牛挥枪横扫，逼退几个敌军士兵，可自己的胳膊却被划了一道深口子，鲜血顺着胳膊流到枪杆上，把木杆染得通红。他却像感觉不到疼，依旧嘶吼着往前冲：“老子今天要杀够二十个！”刀盾兵举着盾牌挡在前面，硬生生扛住敌军的刀砍，盾牌上布满刀痕，却没有一人后退；砍刀兵从盾牌缝隙里挥刀，每一刀都朝着敌军的要害砍去，刀刃卷了刃，就换一把新刀——城墙内侧堆着几十把备用腰刀；铁枪兵挺着长枪，枪尖不断刺向敌军；长矛兵则把试图爬梯的敌军挑下去。
城墙上的厮杀越来越惨烈，却不见半分慌乱——弹药手背着弹药袋、扛着兵器箱，在阵位间灵活穿梭，哪里缺火药补火药，哪里缺箭支递箭支，哪里缺兵器送兵器。鸟枪兵的弹药从不断供，铅弹与火药包堆在脚边，填弹速度比刚开始还快；弓箭兵身后的箭捆始终是满的，射空一捆，立马有补给兵扛来新的；步兵手里的兵器坏了，随手就能摸到备用的，没有一人因为缺武器而退缩。
一个年轻弓箭兵被三个敌军围住，他靠在城垛上左挡右闪，短刀刺中一人大腿，却被另一人从背后砍中脖子，鲜血喷在城砖上。补给兵路过，默默把他手里的断弓收走，又将一把新的复合弓和一捆箭放在旁边，供下一个补上的弓箭兵使用。一个鸟枪兵用枪托砸倒一个敌军，刚要补一下，就被旁边的士兵用斧头劈开脑袋，补给兵立马递上一把装好弹药的鸟枪，递给旁边的预备兵，让他迅速补上空位。
王大力的鬼头刀卷了刃，他随手扔在地上，从兵器箱里抽了一把新的，刀身泛着冷光，挥向敌军时更有力道；王大牛的铁枪被砍断，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把备用长枪，挺枪刺向敌军，动作没有半分停顿；王九波的肩膀被砍伤，他咬着牙，依旧从身后抽箭、拉弓、放箭，箭法精准如初，每一箭都能放倒一个敌军。王九击则握着复合弓，时不时射出一箭，同时观察着战局，偶尔对着补给兵喊一句：“炮位火药再补两桶！鸟枪兵那边铅弹多送点！后面还有战斗，不能断供！”
太阳彻底落下，天色暗得只能看清人影，只有炮弹发射时的火光偶尔照亮城墙。敌军的劈山炮和洋炮还在轰鸣，城墙上的守军虽有伤亡，却靠着充足的弹药和兵器补给，始终保持着完整的防线。一个敌军将领举着刀，带着十几个士兵冲过来，王九击一箭射穿他的喉咙，将领惨叫着倒下去。更多的敌军涌上来，却被守军步兵死死挡住，刀光剑影间，不断有敌军倒下，也不断有守军补上空位，没有一人后退——他们知道，弹药物资充足，只要守住此刻，后面的战斗才有胜算。
周延豪在城下看得脸色越来越沉，他没想到城上的反贼不仅能顶住攻势，还能保持源源不断的弹药补给，荣县、犍为县勇营的伤亡越来越大，士兵们脸上的贪婪渐渐被恐惧取代，冲锋的速度慢了下来。他拔出佩刀，对着督战队吼：“都给我压上去！谁再敢慢一步，斩！”
督战队的士兵举着刀，朝着团练士兵的后背砍去，逼得他们只能往前冲。可城墙上的守军依旧顽强，鸟枪齐射的声音、弓箭破空的声音、兵刃碰撞的声音、炮弹轰鸣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响彻夜空。王九击站在城墙中段，看着城下不断涌来的敌军，又看了眼身旁堆得满满的弹药箱和兵器箱，眼神坚定：“兄弟们撑住！弹药物资管够！只要守住这面墙，后面的仗我们才有得打！”
王大力、王大牛、王九波齐声应和，声音穿透硝烟，传到每一个守军耳中。士兵们像是被注入了新的力量，握武器的手更紧，冲锋的动作更猛，城墙上的防线如同一道钢铁屏障，始终牢牢挡在威远县前，没有一丝松动的迹象。夜色渐深，攻城战还在继续，炮火与厮杀声在旷野里回荡，预示着这场战斗远未结束，后面还有更残酷的硬仗在等着双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