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冰渊之间
冰冷。
那是超越一切感知的、纯粹的冰冷，仿佛灵魂都被瞬间冻结。
汉森的意识在跃入冰海的刹那几乎彻底涣散，肺部被冰冷的盐水狠狠挤压，榨干了最后一丝空气。
求生的本能让他屏住呼吸，但四肢早已麻木得不听使唤，如同不属于自己。
厚重的作战服此刻成了浸透冰水的沉重棺材，拖拽着他向无尽的黑暗深渊沉去。
唯一清晰的，是右手中那个黑色设备透过厚重手套传来的、持续不断的尖锐震动和透过眼皮都能隐约感知的幽蓝光芒。它像一颗冰冷的心脏，在这死亡的怀抱中固执地搏动。
‘要结束了吗……’ 一个念头在他近乎凝固的思维中滑过。数据……应该传出去了吧？‘水鬼’和‘夜莺’……他们逃掉了吗……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边缘，一股强大的、温和的力道突然从侧面托住了他下沉的身体。这力量并非来自水流，而是某种……有意识的引导。
紧接着，一个全封闭的、流线型的、如同放大版海豚般的潜航器，无声无息地滑入他逐渐模糊的视野。
它通体哑光黑，没有任何标识，舱盖在他面前悄然滑开，露出内部温暖（至少相对于冰海而言）的、散发着柔和橘色光芒的空间。
一股力量将他轻柔但不容抗拒地“推”入了舱内。
“砰。”舱门闭合，将致命的寒冷与海水彻底隔绝在外。
汉森瘫倒在冰冷但干燥的金属地板上，剧烈地咳嗽着，呕出咸涩的海水，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每一块肌肉都在抗议着极度的寒冷和缺氧。他贪婪地呼吸着舱内带着淡淡臭氧味的空气，感觉冻僵的肺叶在慢慢复苏。
“生命体征稳定，重度低温症，需立即处理。”
一个平静的、略带电子合成感、但并非之前“幽灵”那般完全非人的女声在狭小的舱室内响起。声音来源不明，仿佛来自四面八方。
汉森艰难地抬起头，试图看清周围。舱内空间很小，除了他，只有一个固定在舱壁上的简易座椅，以及前方一个集成了无数微小指示灯和暗色屏幕的控制面板。
没有任何可见的操控装置，也没有第二个人的身影。
“你……是谁？”他的声音嘶哑破碎，牙齿还在不受控制地打颤。
“您可以叫我‘回声’。”
那个女声回应道，语调没有任何起伏，“是‘幽灵’先生的联络员与行动助理。我们监测到‘钥匙’被强制激活并进入极端环境，奉命前来接应。”
“‘幽灵’……”
汉森靠在舱壁上，感受着身下地板传来的微弱震动，潜航器显然正在高速移动。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那个黑色的设备依旧在震动，但表面的蓝光已经稳定下来，不再闪烁。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潜行者’像疯了一样想要它？”
“‘钥匙’不仅是‘摇篮’数据库的解密节点，”
“回声”解释道，控制面板上的一块屏幕亮起，显示出那个黑色设备的内部结构模拟图，核心是一个不断释放着特殊能量场的水晶般结构，“它内部封存着一小段‘建筑师’的生物共振编码。这编码是激活‘摇篮’协议、安全访问其最深层级，甚至可能……直接影响‘潘多拉’原体稳定性的关键。‘商人’失去了‘摇篮’，他绝不能允许这最后的‘钥匙’落在能使用它的人手中。”
直接影响“潘多拉”？
汉森心中剧震。这小小的设备，竟然蕴含着如此巨大的力量？
“我们现在……去哪里？”
他换了个问题，试图活动依旧僵硬的手指。一股温和的气流开始从舱壁四周吹出，带着逐渐升高的温度，缓慢地驱散着他骨髓里的寒意。
“一个临时安全屋。”
“回声”回答，“我们需要确保您的安全，并处理您的情况。同时，‘幽灵’先生希望与您进行一次直接对话。他认为，是时候分享更多信息了。”
潜航器在深海中无声地穿梭，窗外是永恒的黑寂，只有偶尔被惊动的、散发着诡异磷光的深海生物一闪而过。
汉森靠在舱壁上，感受着体温一点点恢复，劫后余生的恍惚与得知“钥匙”重要性的沉重交织在一起。
他活下来了，但似乎跳入了一个更深的、由“幽灵”编织的迷雾之中。
“海象”号指挥中心。
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主屏幕上，代表着汉森生命信号的图标在跳入冰海后短暂地剧烈波动，随即彻底消失，标记为“信号丢失”。
代表着“水鬼”和“夜莺”的光点则在海岸礁石区与敌方信号激烈交火后，艰难地向内陆方向移动，暂时脱离了接触，但状态不明。
“‘摇篮’核心数据库接收完成，解密验证通过。”
技术官“公爵”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也有一丝振奋，“数据量巨大，包含大量关于‘建筑师’早期生命编码理论、能量矩阵应用，以及……‘普罗米修斯之火’项目的原始实验记录和风险评估。”
凌风站在全息台前，面无表情，只有紧抿的嘴角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汉森的信号消失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但他不能表露出来。
“‘渡鸦’，分析汉森最后传回的，‘钥匙’异常激活时的能量特征和环境数据。”凌风命令道，声音冷静。
“渡鸦”深陷的眼窝中数据光芒闪烁：“能量特征与‘幽灵频率’同源，但调制方式更加复杂，蕴含了某种……生物标识信息。环境数据确认，该设备在接近特定低温、高盐度、一定水压环境下被触发，符合预设的‘极端条件激活’协议。这很可能是一种安全措施，确保‘钥匙’只有在特定情况下（如基地被毁、携带者濒临绝境）才会完全启动其核心功能。”
“也就是说，‘幽灵’早就预料到‘摇篮’可能不保，甚至预料到携带者可能被迫跳海？”
“墓碑”抱着臂膀，眉头紧锁，“他到底在下一盘多大的棋？”
“报告！”
一名通讯兵突然喊道，“接收到‘夜莺’的断续讯号！他们已脱离主要交战区，找到临时隐蔽点！‘水鬼’左臂中弹，已紧急处理，无生命危险！他们确认……确认汉森队长在引开敌方空中火力后……跃入冰海……目前……下落不明。”
指挥中心内一片寂静。
下落不明，在格陵兰的冰海里，几乎等同于死亡。
凌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只剩下绝对的冷静。“通知医疗组，准备接收伤员。‘公爵’，‘渡鸦’，集中所有资源，分析刚接收的数据库，重点寻找任何关于‘钥匙’、‘火种’以及‘建筑师’生物编码的应用信息。”
他走到舷窗前，望着外面漆黑的海面。
汉森生死未卜，但任务不能停止。他们拿到了“摇篮”的遗产，代价惨重。
而那个始终隐藏在幕后的“幽灵”，似乎正逐渐收紧手中的线。
“‘回声’……”凌风低声重复着这个刚刚从汉森最后传输的、夹杂在数据流里的加密片段中破译出的代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