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漏三更,汀兰阁偏殿的烛火还亮着一簇微光,如同暗夜里倔强跳动的星子。
沈微婉将最后一卷《本草图经》合上,指尖却仍残留着泛黄纸页的粗糙触感。
自此前将取药记录交给萧景渊后,她便每日埋首于太医院旧档库,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新的线索。
这番执着追查,如今总算有了眉目。
脑海中忽然闪过白日在御药房整理旧档时瞥见的一行字——“贞淑妃薨前三月,药房取药记录凡十七次”。
心口猛地一缩,她几乎是踉跄着扑到堆满文书的案前,在如山的卷宗中翻找起来。
这位贞淑皇贵妃,正是萧景渊已故的生母,当年盛宠一时,却在盛年突然离世,此事一直是后宫旧案中的一桩疑团。
指尖被纸页的毛边划出道细小的血痕,她却浑然不觉。
直到那本封面褪色的《贞淑妃用药录》赫然出现在眼前,封皮上“贞淑”二字的金粉早已斑驳,如同那位早逝的皇贵妃被遗忘的荣光。
她颤抖着翻开册子,一行行工整的小楷映入眼帘,大多是寻常的补气血药材。
直到翻至倒数第三页,“制乌草,五钱”,她瞳孔骤缩,指尖猛地攥紧了纸页,指腹几乎要嵌进纸缝里。
制乌草本就有微毒,寻常入药不过二钱,且需温和药引中和,可这里制乌草剂量翻倍。
制乌草!
她猛地想起皇贵妃的生活录里,淑妃曾送过一批安神香。
那是贵妃临终前的最后时日,早已卧病不起,身子日渐亏空、夜夜难眠,每日点上这香,才能勉强入睡。
记录里写着那香有一股若有似无的甜香,不似寻常熏香的醇厚。
反倒带着点飘忽的辛气,初闻清雅——那分明是曼陀罗花粉制作的熏香!
制乌草搭配曼陀罗!
沈微婉有些呼吸急促,那是剧毒……
这样的记载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刺进她的眼底。
曼陀罗!
这个词如惊雷在脑海中炸响。
瞬间将她先前在查太后午茶时那一闪而过、没能抓住的念头清晰地拽了出来——那日检测出的曼陀罗花粉,根本不是淑妃的试探那么简单!
她猛地想起那日在太后长乐宫里,萧景渊让人端来的几瓶汤药和点心里,也藏着这同样诡异的气息。
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她跌跌撞撞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锦盒。
这里面是那日在长乐宫,她见萧景渊的人准备汤药时,偷偷捻取的一点药末样本。
颤抖着将锦盒里的药末与与记忆中曼陀罗的特性对照。
又借着烛光仔细观察药末的颜色、质地,连那若有似无的诡异香气,都与记忆中曼陀罗的特性完全吻合。
更让她遍体生寒的是,结合册子记载与当日见闻。
她瞬间厘清关键:这药以西域曼陀罗为引,剂量轻重便决定了用途天差地别——轻则迷人心智,重便慢性毒杀。
“不可能……”
她喃喃自语,指尖冰凉得如同浸在寒潭之中。
脑海中反复回响着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当年的萧承泽不过十岁,一个稚童竟能藏着如此歹毒的心思,策划出这般周密的谋杀?
可眼前的线索与查访到的情报又铁证如山,由不得她不信。
皇贵妃是萧景渊的生母,当年对外宣称是病逝,可如今种种线索串联起来,这分明是一场处心积虑的致命阴谋!
过往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她想起萧景渊无数个深夜独自站在贞淑妃的灵位前,背影孤寂得让人心疼。
想起他提起母妃时,眼底强忍的泪光和语气中的怅然。
想起他曾握着她的手说:“微婉,我总觉得母妃的死,没那么简单。”
那时的她还只能轻声安慰,如今真相就在眼前,却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猛地站起身,裙摆扫过案角的药瓶,“哐当”一阵清脆的碰撞声。
在这死寂的深夜里格外刺耳,惊得窗外的夜鸟扑棱棱飞起。
必须立刻告诉萧景渊!
这个念头如同星火燎原,瞬间点燃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抓起那本用药录和药样,不顾夜露浓重,提着裙摆就往景王府的方向奔去。
夜色如墨,宫道上的宫灯昏黄,拉长了她踉跄的身影。
冷风灌进领口,她却丝毫感觉不到寒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反复回响:一定要快点,再快点。
她仿佛已经看到萧景渊得知真相时的模样,那双眼眸中向来压抑的痛苦与愤怒,恐怕会在瞬间爆发。
景王府的门房见是沈微婉深夜到访,虽满脸诧异,却也不敢耽搁,连忙引她入内。
穿过幽深的回廊,远远便看到书房的烛火还亮着,萧景渊大概还在处理公务。
沈微婉的心跳越来越快,脚步却在书房门前顿住了。
她突然有些犹豫,这样残酷的真相,她该如何开口,才能将对他的伤害降到最低?
深吸一口气,她抬手轻叩房门,里面传来萧景渊低沉的声音:“进来。”
推开门,萧景渊正坐在案前批阅奏折,烛光照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眉眼间带着一丝疲惫。
见是她深夜前来,他眼中刚闪过一丝讶异,还未及开口,就被一个带着凉意的身躯猛地撞进怀里。
沈微婉的双臂死死环着他的腰,力道大得几乎要将自己嵌进他的骨血里,脸颊贴在他微凉的朝服上,呼吸急促得带着颤抖。
萧景渊彻底怔住了,手中的朱笔“嗒”地落在奏折上,晕开一小片红痕。
他太清楚沈微婉的性子,她向来沉稳克制,即便对自己亲近,也始终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分寸。
从未像这样失态过——仿佛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急切。
他连忙放下手中的一切,抬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声音里满是焦灼:“婉婉?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慢慢说,别急!”
怀中的人却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片刻后,她猛地松开他,后退半步,不等萧景渊再追问,便将手中的用药录和药样重重拍在桌上。
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带着未平的颤音:“景渊,你看这个。”
萧景渊的目光落在那本熟悉的册子上,瞳孔骤然收缩,伸手拿起册子,指尖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
当他翻到那行关于曼陀罗的记载时,呼吸猛地一滞,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这是……”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仿佛被砂纸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