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甜味与铜臭味
自从赵德柱像条死狗一样被拖走，工地上就像是搬开了一块压顶的大石，气氛都松快了不少。流民们干活更卖力了，那“三合土”的法子也果然管用，抹上的沟壁虽然还没干透，但看着就比旁边那稀松的沙土墙结实多了。
陈小乐心里那叫一个舒坦，技术难题解决了，捣乱的也被收拾了，还捞着个潜力无限的商业合伙人。他仿佛已经看到，白花花的银子正在不远处向他招手。
不过他也清楚，赵德柱这事儿没完。那老小子被王捕头押回县衙，估计也就是挨方正一通训斥，罚点钱了事，伤不了筋骨。毕竟没出人命，诬告的罪名可大可小，在这讲究人情往来的地界，很难把他彻底按死。
“妈的，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啊。”陈小乐嘀咕了一句，心里盘算着得找个机会，把这老小子的底细摸清楚，看看他到底为啥跟自己这么过不去。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他总觉得赵德柱的敌意，不仅仅是看自己不顺眼那么简单。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这三天里，陈小乐一边盯着排污工程的进度，一边让石头带着几个信得过的工匠，在县衙工房的后院偷偷捣鼓制作白糖要用的家伙事儿——几个特大号的瓦缸，带龙头的大木桶，还有一堆漏斗和过滤用的细棉布。东西不复杂，但要求密封性好，不能漏。
第三天下午，苏小小果然准时来了，依旧是一身素净的布裙，身后却跟着两辆骡车，上面堆满了麻袋。
“陈师爷，”她福了一礼，语气平静，“首批红糖一百斤，已按市价购得。城西有一处废弃的染坊，院子宽敞，靠近河边，小女子已将其租下，作为工坊。可靠的人手也物色了五个，都是签了死契的家仆，口风紧。”
效率真高！陈小乐心里赞了一句。跟聪明人合作就是省心。
“太好了！苏姑娘办事，果然雷厉风行。”陈小乐笑道，“家伙事儿我也准备好了，咱们……这就开始？”
“全凭师爷安排。”苏小小点点头。
一行人押着红糖，来到了城西那处废弃的染坊。这里确实僻静，院子老大，角落里还堆着些废弃的染缸，正好废物利用。
陈小乐撸起袖子，亲自上阵。他指挥着苏小小带来的仆役，将红糖倒入大瓦缸，加入适量的温水融化，搅拌成浓稠的糖浆。
“这一步的关键是火候，糖浆不能太稀，也不能太稠。”陈小乐一边操作，一边给旁边认真观摩的苏小小和石头讲解。他打算把石头培养成技术骨干。
接着，他将融化好的暗红色糖浆，倒入一个底部塞了棉布和干净稻草作为初级过滤的大漏斗里，滤掉明显的杂质。得到初步澄清的糖液，再被转入另一个底部钻了小孔、内壁贴了多层吸水草纸的特制木桶中。
最关键的一步来了。
陈小乐让人取来准备好的、细细的干黄泥，加水搅拌成均匀的泥浆水。
“师爷，这……这黄泥水倒进去，糖还能吃吗？”一个仆役忍不住问道，看着那浑浊的泥水，一脸怀疑。
苏小小虽然没说话，但眼中也闪过一丝疑惑。
“等着瞧吧。”陈小乐神秘一笑，亲手将黄泥水缓缓地从上方淋入木桶中。
浑浊的泥水慢慢渗透过糖液和草纸。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
奇迹，就在这一刻发生了。
随着黄泥水的下沉，木桶内壁靠近上方的地方，竟然开始逐渐凝结出一层洁白的、沙粒状的结晶！而黄泥水则带着被吸附的色素和杂质，缓缓从底部的小孔流出，颜色变得漆黑如墨。
“白……白了！真的变白了！”石头第一个惊叫起来，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苏小小也忍不住上前一步，看着那层如同初雪般洁白的糖霜，美眸中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她经商多年，见过最好的糖，也不过是颜色浅些的黄糖，何曾见过如此洁白细腻的物事？
“这……这便是‘黄泥水淋脱色法’？”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简直是点石成金的神术！
“没错。”陈小乐用木勺轻轻刮下那层白糖，放在掌心，颗粒分明，晶莹剔透。他尝了一点，一股纯正的甜味在舌尖化开，没有半点红糖的涩味和杂味。
“成功了！”他长长舒了一口气，虽然知道原理，但第一次实践就成功，还是让他兴奋不已。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反复淋洗几次，直到不再有白糖析出，剩下的底层糖液就是口感较次但甜度依然很高的糖蜜，也不会浪费。
看着瓦盆里那堆小山似的、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光泽的白糖，整个染坊院子里的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即爆发出压抑的欢呼。他们亲手参与，创造出了这等如同仙家宝物一样的东西！
“苏姑娘，”陈小乐抓了一小把白糖，递给苏小小，“你觉得，这东西，值多少钱？”
苏小小小心翼翼地接过，用手指捻起一点放入口中，闭上眼睛细细品味。片刻后，她睁开眼，眼神已经恢复了商人的冷静和锐利，但语气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此物……洁白如雪，甜而不腻，毫无杂味。若是运作得当，其价……当十倍于上等红糖不止！不，在有需要的贵人眼里，便是百倍、千倍，也未必换得到！”
百倍！千倍！陈小乐听得心花怒放。这下彻底发财了！
就在这充满喜悦和希望的当口，染坊虚掩的大门被人“哐当”一声推开。
众人回头，只见王捕头一脸凝重地快步走了进来。
“师爷！苏姑娘！”王捕头抱拳行礼，然后压低声音对陈小乐道，“师爷，赵德柱那事儿，方大人已经处置了。罚了他五十两银子，训斥了一番，已经放回家了。”
陈小乐点点头，这结果在他意料之中。“嗯，知道了。”
王捕头却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还有……属下刚才过来时，好像看到赵家伙计在附近鬼鬼祟祟地张望。而且，属下打听到，这赵德柱之所以屡屡与师爷您作对，除了上次诬告不成怀恨在心，更主要的是……您这以工代赈，开仓放粮，把他囤积居奇、等着卖高价的路子给断了！他仓里那几千斤陈粮，现在都快砸手里了！断人财路，他这是把您给恨透了！”
原来如此！
王捕头这番话，像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陈小乐心中的迷雾。
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什么赵德柱从一开始就阴阳怪气，为什么他要不惜用诬陷的下作手段来阻挠工程！根本原因在这里！自己这“以工代赈”，不仅仅是利民工程，更是无意中狠狠捅了这粮霸一刀子，断了他发灾难财的美梦！
“怪不得……”陈小乐冷笑一声，“我就说嘛，无冤无仇的，他至于这么往死里得罪我？”
他看了一眼瓦盆里晶莹的白糖，又想到赵德柱那怨毒的眼神和砸手里的几千斤陈粮，心里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涌起一股更强的斗志。
“让他恨去吧。”陈小乐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寒意，“以前他靠着囤粮能拿捏百姓，以后……咱们这白糖，就是他拍马也追不上的摇钱树。等咱们赚了钱，正好把他那砸手里的陈粮，按市价，不，按平价买过来，继续以工代赈，气死他老小子！”
苏小小在一旁听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位陈师爷，不仅有奇术，更有魄力和手腕。
“师爷，”她轻声开口，将话题拉回正事，“这第一批白糖，我们该如何定价？又该销往何处？”
陈小乐收敛心神，沉吟道：“物以稀为贵，先不要大量出货。咱们呀搞饥饿营销的套路！苏姑娘，你路子广，想办法让这点白糖，出现在县城里最有名的茶楼、最显贵的府邸的餐桌上。不用多，一点点，让他们知道世间有此等仙品即可。我们要的，不是快钱，是名声，是让人求之不得的期待感。”
“饥饿营销？”苏小小微微挑眉，虽然没听过这词，但瞬间理解了其中的精髓。
“没错！”陈小乐笑道，“等把那些有钱人的胃口吊足了，咱们再开价！到时候，就不是我们求着卖，是他们抢着买了！”
他看着苏小小，信心满满：“苏姑娘，这生意怎么运作，你比我熟。前台的事，你来。这后院生产和技术的事，交给我。”
苏小小看着眼前这个时而像个技术工匠，时而又像个精明商人的年轻师爷，第一次真正觉得，这次合作，或许比她想象的，更有前景。
“好。”她简洁地应道，目光再次投向那堆白糖，仿佛已经看到了它即将在清河县，乃至更广阔的地方，掀起的风浪。
而这风浪带来的财富，将成为陈小乐撬动这个世界的，又一根强有力的杠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