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透过北站玻璃顶棚,在林梦瑶脚边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站在人来人往的车站大厅,却感觉置身于一片冰冷的真空。手中的档案重若千钧,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匕首,刺穿她过去所有的信仰与认知。
老师——高桥一郎。这个她视若父亲的人,这个引领她走上革命道路的导师,竟然是日本特高课的高级顾问。多年的教诲、关怀、甚至那些看似无私的牺牲,全都是精心设计的表演。
“建议最终阶段利用其引出杜邦等不稳定因素,然后处置。”
档案上的这句话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处置。像处理一件废品,像消灭一个害虫。这就是她在这场巨大棋局中的最终价值。
一阵眩晕袭来,她扶住身旁的柱子才勉强站稳。车站的喧嚣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卖报童的叫卖声、火车的汽笛声、旅客的交谈声,所有这些日常的声响都变得怪异而不真实。
她该何去何从?向组织揭发高桥?但组织早已被渗透,这无异于自投罗网。投靠日本人?即使只是为了复仇,她也绝不可能与那些暴徒为伍。寻找杜邦?那个自身难保的双面间谍,又能提供什么帮助?
孤独感如潮水般涌来,她从未感到如此无助。在这个巨大的城市里,每个人都在演戏,每句话都是谎言,她已分不清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女士,您不舒服吗?”一个关切的声音响起。
林梦瑶抬头,看到一个车站工作人员正担忧地看着她。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没事,只是有点头晕。”
“那边有休息室,需要我带您去吗?”
“不用了,谢谢。”林梦瑶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振作起来。无论多么绝望,她必须保持清醒。高桥的训练在这个时候反而成了救命稻草——越是危机时刻,越要冷静判断。
她走进车站洗手间,锁上门隔间,再次仔细阅读档案。除了高桥的真实身份,文件中还包含了许多有价值的情报:特高课在上海的据点、76号特务的活动规律、甚至还有几个未被渗透的地下联络点。
其中一个地址引起了她的注意:愚园路749号,标注是“安全屋,未激活”。这可能是她唯一的机会。
将档案中的重要内容牢记于心后,林梦瑶将文件撕碎冲走。她不能冒险携带这样的证据,一旦被抓获,后果不堪设想。
走出车站,她叫了一辆黄包车,说了个离愚园路还有一段距离的地址。小心驶得万年船,高桥的教诲此刻以另一种方式发挥着作用。
愚园路是上海西区一条安静的街道,两旁多是花园洋房。749号是一栋看起来久无人居的老洋房,围墙高大,铁门紧锁。林梦瑶绕到后院,找到一棵靠近围墙的大树,敏捷地攀爬而上。
院内杂草丛生,显然已久无人迹。她小心地落地,悄声走向主楼。后门锁着,但一扇窗户的插销已经锈蚀,轻轻一推就滑开了。
屋内灰尘弥漫,家具上都盖着白布,像一个个沉默的幽灵。按照地下工作的惯例,安全屋通常会有一个隐蔽的储物处。她仔细搜寻,最终在书房壁炉后发现了一个暗格。
暗格中有一把枪、一些现金、几本空白护照,还有一台无线电发报机。最令她惊喜的是一本密码本,看起来是最近才放置的。
林梦瑶犹豫了一下。使用发报机极其危险,日本人的监听设备很可能定位到这里。但这是她唯一能向外界求援的方式。
她决定冒险一试。将发报机接上电源,戴上耳机,手指放在电键上。该向谁发报?说什么?直接揭发高桥可能会被当作疯子的胡言乱语,甚至可能正好落入另一个陷阱。
思考良久,她决定发送一条简短的信息,使用只有中央特科高层才懂的紧急密码:“夜莺被困,巢穴已污,请求指示。验证码:长江319。”
发送完毕,她立即断开电源,拆解发报机藏回暗格。现在只能等待,希望这条信息能到达真正可信的人手中。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夕阳西斜,房间内渐渐昏暗。林梦瑶坐在窗前,警惕地注视着街道。一切平静得令人不安。
突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来,停在街对面。林梦瑶立即蹲下身,心脏狂跳。这么快就找来了?难道发报被截获了?
车上下来的人却让她大吃一惊——是杜邦。他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更加憔悴,但眼神中有一种决绝的光芒。他径直走向749号大门,有节奏地敲了五下。
林梦瑶犹豫着是否回应。这可能是陷阱,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最终,她下楼开门。杜邦闪身而入,立即将门关上。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林梦瑶举枪对准他。
杜邦毫不意外:“每个安全屋都有紧急联络方式。我毕竟是‘导师’最早的合作伙伴之一。”他特意强调了“导师”二字,眼神复杂。
“你知道高桥的真实身份?”林梦瑶问。
杜邦点头:“很久以前就知道了。但我和你一样,被他操控利用。”他的声音中带着苦涩,“我的家人就是因为他向日本人提供的‘情报’才被盯上的。”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因为我也刚刚确定你不再是他的棋子。”杜邦从怀中取出一张照片,“今天下午,高桥下令全面搜捕你,死活不论。”
照片上是一张通缉令,确实有她的照片和“格杀勿论”的字样。
林梦瑶终于放下枪:“那么,‘朝阳丸’呢?生物武器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杜邦神色严峻,“而且比我们想象的更可怕。那不是普通的鼠疫杆菌,而是一种经过基因改造的超级病原体,能够通过空气迅速传播,死亡率近乎百分之百。”
他走到窗前,警惕地看了看外面:“高桥计划让‘朝阳丸’在长江口‘意外’沉没,病原体将随洋流扩散至整个中国沿海地区。这是他向日本军部证明价值的‘大礼’。”
林梦瑶感到一阵恶心:“疯子!”
“是的,但他是个有权势的疯子。”杜邦转身面对她,“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阻止这场灾难。”
“什么办法?”
“我知道‘朝阳丸’的航行路线和安保部署。我们可以潜入船上,在它离开港口前破坏病原体储存罐。”杜邦的眼神炽热,“但需要你的帮助。高桥的人已经不相信我了。”
林梦瑶审视着他。这可能是另一个陷阱,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时间已不容她犹豫。
“计划是什么?”她问。
杜邦展开一张手绘地图:“今晚十一点,‘朝阳丸’将在三号码头装最后一批货物。我们可以混入码头工人中,利用这个时机上船。病原体储存在船首的特殊冷藏舱内,需要密码才能进入。”
“密码在哪里?”
“在高桥那里。”杜邦苦笑,“但我知道一个备用方案——直接炸穿船体,让江水涌入淹没冷藏舱。低温下水下爆炸不会立即导致病原体泄漏,而沉船后将很难打捞那些容器。”
林梦瑶思考着这个计划的可行性。风险极大,但可能是唯一能阻止高桥疯狂行动的方法。
“我们有多少人?”
“就我们两个。”杜邦坦然道,“我不能冒险信任其他人。高桥的渗透太深了。”
孤注一掷。两个人对抗一艘武装运输船和一个庞大的间谍网络。胜算渺茫,但别无选择。
“好。”林梦瑶最终点头,“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杜邦从带来的包中取出两套码头工人工装,“换上这个。武器和炸药我已经准备好了。”
林梦瑶接过工装,突然问:“为什么选择我?你本可以自己行动。”
杜邦沉默片刻,轻声道:“因为我相信,在这个充满谎言的世界里,总有些东西是真实的。比如你的勇气,比如我对家人的爱,比如我们都不愿看到无辜者受害的良心。”
这句话在暮色中回荡,出奇地真挚。
一小时后,两人 disguised as码头工人,混入了虹口码头繁忙的人群中。“朝阳丸”庞大的船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如同浮动的棺材,装载着死亡的秘密。
林梦瑶抬头望向这艘巨轮,知道今晚要么成为拯救者,要么成为殉道者。
在暗夜中,微光虽弱,却足以指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