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饭店“清风阁”的木门被侍者轻推开，檀香混着茶气扑面而来。林晓深吸口气迈进去——室内是老中式的布置，红木桌椅泛着温润的光，落地窗外是流淌的城市夜景，季秘书长独自坐在窗边太师椅上，指尖搭在空茶盏沿，没看文件，就那么静静望着窗外的灯火，背影沉得像块玉。
他比林晓想的年轻，四十出头的样子，穿件熨帖的深灰夹克，没系领带，看着亲和，可转过来时，眼神扫过林晓，亮得像能透进骨子里。
“林晓同学，请坐。”季秘书长脸上勾着点淡笑，不是客套，是淡得像一层雾的笑，指了指对面的座位。没叫“林总”，偏用“同学”——这两个字一出口，林晓指尖悄悄攥了攥：对方连他在江州大学的身份，都摸得门清。
“季秘书长，您好。”林晓依言坐下，腰背绷得直，不卑不亢，手自然放在膝上。
“别绷着。”季秘书长摆了摆手，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点审视的意味，“论坛上那番话，说得精彩——锐气足，就是太扎人，给自己惹了不少麻烦吧？”
林晓心里一凛，知道自己从论坛到公司的动静，早被看在眼里。“有些话，总得有人说。星辰网做的事，需要个说法。”
“说法？”季秘书长微微颔首，亲自拎起紫砂壶斟茶，茶汤琥珀色，稳稳注进两个小杯，推给林晓一杯，“说到点子上了。国家正在摸互联网的底，准备出信息服务和内容管理的法规——你们这网络文学，正好杵在风口上。”
季秘书长没绕弯，直接戳核心，指尖点了点桌面：“我看了你们的材料，用户涨得快，写东西的人也多。但问题也明摆着——内容良莠不齐，有些东西价值观歪得很，甚至有低俗、暴力的。你是掌舵的，怎么看这些事？”
这是明晃晃的考较。林晓早有准备，身子微微前倾，语气沉稳：“季秘书长，任何行业刚冒头时，都难免乱。我们认这些问题，而且已经在做了。”
他把“三驾马车”说得实：“第一是技术过滤——我们自己改的算法，能筛掉80%的明显违规内容，像涉黄涉暴的，直接卡发布；第二是人工审核——组了五十多个人的团队，中文系毕业生占一半，24小时轮班，算法漏的他们再查；第三，也是最要紧的，是引导——我们设了‘星辰精品区’，上了精品的文，稿费分成提两成，还推首页推荐，用实在的好处，让作者愿意写好东西。”
他顿了顿，抛出早准备好的构想，语气里添了点笃定：“我们还打算联合江大中文系，办‘星辰杯’网文大赛——把那些写传统文学的新人请进来，从根上提行业的水准。”
“哦？”季秘书长眉峰微挑，放下了刚拿起的茶勺，眼里露了点真兴趣，“联合高校？看来你对‘星辰’的打算，不只是赚笔快钱。”
“当然不是。”林晓迎上他的目光，指节抵着桌沿，语气没半点含糊，“我想让星辰网成个平台——能推全民阅读，能孵好故事，将来甚至能把这些故事传到国外去。我们手里不只是技术，是对下一代读者、作者的影响力——这影响力，就是责任。”
他没提“赚钱”，只把格局往“文化责任”上拉，刚好踩在季秘书长关注的点上。
季秘书长没说话，端着茶盏慢慢品，茶雾绕着他的脸。包间里静得很，只有窗外隐约的车流声飘进来。半晌，他放下茶盏，杯底磕在桌上轻响：“责任……说得好。但资本是逐利的——你那个投资人，金文瀚先生，他会认你这套‘责任’吗？”
话锋突然转，直戳最要害的资本博弈。
林晓没慌，语气稳得很：“资本是助推器，不是方向盘。星辰网的控股权、决策权，必须在信这个方向的团队手里。我们刚启动‘星辰合伙人计划’——核心团队拿股份，利益跟公司长远绑死。就算是金总，也动不了我们的根本战略。”
他没贬金文瀚，只强调自己的掌控力——既显得有底气，又不外露锋芒。
季秘书长没接话，手指在桌沿敲了两下，忽然换了个调子：“你认识赵东？”
林晓心里“咯噔”一下，脸上没动：“认识，前技术副总监，犯了商业间谍罪，已经处理了。”
“他背后不只是寰宇网。”季秘书长语气淡得像说天气，却扔出颗炸雷，“我们查到，有笔海外资金，没走正规渠道，绕了好几层，跟赵东家人的账户挂上了。有人，不想让你们太顺，或者说，不想看到一家不受控的公司起来。”
海外资金？林晓喉结滚了滚，后背瞬间发紧——连手心都冒了汗。赵东那点小动作，竟然勾着海外的线？他原来只是盘大棋里，最不起眼的一个卒子？
季秘书长看他脸色微变，知道这话戳中了要害。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楼下的车水马龙，背影在灯光里拉得长：“林晓，你这年纪，有眼光、有魄力，少见。国家需要创新，需要你们这种鲶鱼搅市场。但——”
他转回身，目光亮得像刀：“前提是，这条鲶鱼得知道水有多深，得游在该游的道上。”
“网络内容管理的征求意见稿，快出来了。我希望，星辰网不只是活下去，还能成行业标杆——别成了反面教材。”
这几乎是明着表态了！国家层面，观察过后，选了有限度的认可和支持！
林晓指尖微颤，却稳稳地站起身，声音郑重：“我明白。星辰网肯定守规矩，也一定往行业好的方向走。”
会面没多耽搁，看似平和，实则每句话都藏着分量。林晓走出京华饭店时，晚风吹得衬衫贴在后背，凉丝丝的，却压不下心里的沉——既是松了口气，又多了层更重的东西：国家的关注是机会，也是紧箍咒；而那笔海外资金，预示着对手藏得更深。
等他回江州大学，已经快半夜了。宿舍楼下的路灯昏黄，刚走到楼门口，就看见个熟悉的身影——叶依云站在灯杆旁，怀里抱着几本《现当代文学史》，书页还卷着边，显然是刚从图书馆出来。
“林晓！”她一看见他，眼睛立刻亮了，小跑着过来，裙摆晃了晃，脸上的笑比路灯还亮，“你怎么才回来呀？我下午去你们公司了，王硕哥带我转的——那大显示屏，还有好多人对着电脑敲代码，也太酷了！”
她的热络像团小暖炉，一下驱散了不少清风阁带来的寒意。
“嗯，出去谈点事。”林晓勾了勾嘴角，“你喜欢就好。”
“超级喜欢！”叶依云手比划着，眼睛亮晶晶的，“我还看了你们网站上的小说，没我想的那么浅！那个《星辰变》，主角拼劲特别打动人！”
她说着，忽然停下来，耳朵尖有点红，手攥着书脊，脚尖轻轻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声音放轻了：“那个……我们系下周末有文艺晚会，我要朗诵诗歌……你，你有空来看吗？”
就在这时，裤兜里的手机震了震。林晓掏出来一看，是苏清雪的短信，就三行：
“清风阁顺利？
金先生明日抵江州，要见你。
另，小心身边人。”
“身边人”？
林晓盯着屏幕，后背猛地一僵——视线不自觉地扫过叶依云泛红的耳尖，她还站在那儿，笑盈盈地等着他回答。苏清雪说的“身边人”，是季秘书长那边藏着的人？还是……眼前这个笑得天真的女生？
金文瀚明天就来江州，是冲季秘书长的话来施压？还是另有所图？
林晓站在路灯下，只觉得一张无形的网，正从商业、官场，连刚暖起来的校园里，悄悄向他收拢——缠得越来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