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后，军械革新司的进展愈发顺利。新式军弩经过数轮测试和改进，无论是射程、精度还是耐用性，都远超旧制，得到了前来观摩的兵部官员和军中将领的一致好评。消息传开，原本还有些等着看笑话、或暗中使绊子的人，也渐渐偃旗息鼓。
墨骁珩愈发忙碌，不仅要盯着军械司的进度，还要协调兵部、工部的资源，甚至亲自去京郊大营，与将领们商讨新军械的配发和操典修订。他重新穿上轻甲的身影出现在军营和衙门时，那股久经沙场沉淀下来的杀伐威严，让许多新进的官员和士兵不敢直视，私下里议论起来，依旧是带着敬畏的“活阎王”三字。
这日，墨骁珩在军械司处理公务，直到天色擦黑才回府。他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腰背依旧挺得笔直，步伐沉稳。
一进王府大门，那身在外人面前的冷硬气息，便不由自主地收敛了几分。
“父亲回来了！”正在院子里指挥小丫鬟们挂新糊的蝈蝈笼的墨云柔眼尖，第一个看见他，像只快乐的小蝴蝶般扑过来。
墨骁珩“嗯”了一声，抬手习惯性地想揉揉女儿的头，想到她如今也是掌管偌大工坊的“东家”了，手在半空中顿了顿，只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在忙什么？”
“给琳姑姑准备出嫁的小玩意儿呢！”墨云柔笑嘻嘻的，“母亲说，虽然沈家清贵，但咱们自家准备些有趣的东西，添添喜气。”
正说着，墨玉琳也闻声从屋里出来，脸上带着红晕，眼神亮晶晶的：“哥哥，你回来了！沈家今日送了聘雁来，好生神气！”她如今整个人都浸泡在蜜水里，连带着对墨骁珩这个一向敬畏的哥哥，也敢多说几句话了。
墨骁珩看着妹妹明媚的笑脸，心中微软，点了点头：“沈家有心了。”
这时，虞怀瑾也从内室走了出来，她刚核对完给墨玉琳添妆的清单，脸上带着些许倦色，却更添了几分温婉。她看到墨骁珩，眼中自然而然流露出笑意：“回来了？灶上温着百合粥，先用些再歇息吧。”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一个眼神。
墨骁珩觉得，自己在外面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瞬间就松弛了下来。那所谓的“阎王”煞气，在她面前，冰雪消融般褪得干干净净。
“好。”他应着，声音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
一家人简单用了些夜宵，孩子们各自回房。墨骁珩却没急着去书房处理带回的公文，而是跟着虞怀瑾进了他们的寝院。
虞怀瑾正在灯下整理他明日要穿的常服，动作细致。墨骁珩就坐在一旁的软榻上，静静地看着她。烛光勾勒着她柔美的侧影，空气中弥漫着她身上淡淡的、安神的馨香。
他忽然开口，带着点在外人绝不可能听到的、近乎抱怨的语气：“工部那几个老学究，今日又在弩机扳机的雕花上纠缠不休，说是祖制不可改，浪费时间。”
虞怀瑾头也没抬，轻轻抚平衣袍上的褶皱，声音带笑：“然后呢？我们的‘活阎王’想必没给他们好脸色看吧？”
“我直接把新弩的试射记录拍在他们面前。”墨骁珩哼了一声，“告诉他们，要么按新的来，要么滚蛋，让能干事的人上。”
虞怀瑾终于抬起头，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呀，如今身份不同，好歹也委婉些。”话是这么说，眼里却并无责备，反而带着一丝了然和纵容。
“对着他们，没必要。”墨骁珩说得理所当然。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流露出这种近乎“任性”的真实情绪。在外，他是说一不二、令人胆寒的战王；在家，尤其是在她面前，他仿佛退去了所有盔甲，只是一个需要妻子安抚、甚至会偷偷抱怨的普通男人。
他起身走到她身后，伸出手臂环住她的腰，将下巴搁在她颈窝，像个大型犬类般蹭了蹭，声音闷闷的：“累。”
虞怀瑾放下手中的衣服，轻轻拍了拍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柔声道：“知道你累。新政推行，总有阻力。但只要方向是对的，坚持下去，总会看到成效。陛下不是也全力支持你吗？”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是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能抚平他心头的燥意和疲惫。
“嗯。”墨骁珩应了一声，闭着眼，感受着她身上传来的温度和令人安心的气息。什么工部刁难，什么兵部推诿，此刻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什么，睁开眼，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你今日脸色有些倦，可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府里事务太繁杂？” 如今王府产业庞大，人情往来众多，他知道她掌管中馈并不轻松。
虞怀瑾失笑：“我哪有那么娇弱？不过是春日人易困乏罢了。倒是你，整日奔波，才该好好歇息。”
确认她无碍，墨骁珩这才放下心，却又道：“若觉得累，便将些琐事交给下面的人去做，或是让云柔帮衬些，别什么都自己扛着。”
这絮絮叨叨、关切备至的模样，若是被军械司那些被他一个眼神吓得噤若寒蝉的官员看见，只怕眼珠子都要惊掉下来。
“知道了，墨大将军。”虞怀瑾笑着转过身，抬手替他理了理有些微乱的衣领，动作自然亲昵，“你也一样，别熬太晚。”
看着她近在咫尺的温柔笑靥，墨骁珩心中一动，那在外人面前冰冷锐利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柔情。他低下头，轻轻在她额间印下一吻。
“有你在，便不觉得累。”
窗外月色如水，室内烛光暖融。
他不是什么令人闻风丧胆的“活阎王”，他只是她一个人的守护神。守护这个她一手打造的家，守护她的笑容，守护他们共同的星辰大海。
而在她身边，他甘愿卸下所有防备与锋芒，做那个只需要她一个眼神、一句轻语就能被安抚的，“妻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