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时,黄陂阵地上弥漫着硝烟与鲜血混合的刺鼻气味,张德能看着卫生兵抬着担架从他面前经过,担架上的人被白布覆盖,只露出一双磨破了底的布鞋。
“师座,三团只剩不到两个连了。”参谋的声音沙哑,眼里布满血丝。
张德能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扫过阵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一个年轻的士兵蜷缩在战壕里,双手还紧紧握着枪,胸前一大片暗红。
“左翼阵地是谁在守?”
“工兵连和警卫连的残部,不到一百人。”
“鬼子今天会投入更多兵力了,张德能解开领口的扣子,深吸了一口气,“把师部所有能拿枪的人都组织起来。”
参谋长愣住了:“师座,那指挥所...”
“指挥所前移。“到二道防线去。”
当张德能带着警卫营出现在前沿阵地时,正在搬运弹药箱的赵大海猛地站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师长穿着和普通士兵一样的灰布军装,腰挎手枪,正弯腰检查一挺机枪。
日军的新一轮进攻开始了,炮火比昨日更加猛烈,阵地上腾起的烟柱遮天蔽日。张德能亲自操起一挺轻机枪,对着涌上来的日军扫射。
“节省弹药!放近了打!”他一边射击一边大喊。
赵大海带着敢死队埋伏在弹坑里,等着日军的坦克靠近。当他跃出弹坑时,瞥见师座在战壕的位置射击,子弹从他耳边呼啸而过。
“师座,危险!”一个警卫员扑上来想把他拉倒。
张德能甩开他的手:“别管我!注意鬼子步兵!”
中午时分,日军一度突破了右翼阵地。张德能亲自率领警卫营发起反冲锋。在震天的喊杀声中,这个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将军,此刻却如猛虎下山,他手中的手枪连续击倒三个日军,在子弹打光后,他捡起一支上了刺刀的步枪。
“杀!”年近四十的师长嘶吼着,与日军白刃相接。
日暮时分,日军终于退去,阵地上暂时恢复了平静,只有伤员的呻吟声此起彼伏。
张德能的军装已被撕破多处,左臂用绷带吊在胸前在白刃战中被刺刀划伤了。
他缓缓走在阵地上,在一个炸塌了一半的战壕里,看见三个士兵保持着战斗姿势永远地凝固在那里:一个还保持着投弹的姿势,一个正在给机枪装弹,另一个则怒目圆睁。
阵地上突然传来炮弹的破空声,炮击!注意隐蔽。
是毒气弹!阵地上响起了声嘶力竭的喊声,快用湿布掩住口鼻!
但太迟了,只见数十发炮弹在阵地上爆炸,释放出黄色的烟雾,这些烟雾比空气要重,贴着地面向战壕蔓延。
张德能扯下军装一角,迅速撒上水捂住口鼻,他怒视着日军阵地的方向,双目赤红:这群畜生!竟敢违反国际公约!
毒气所过之处,士兵们开始剧烈咳嗽。没有防护经验的年轻士兵痛苦地抓挠着喉咙,皮肤上迅速起泡溃烂。
张德能强忍着喉咙的灼痛,在战壕中奔走呼喊,他看到一个个士兵在毒雾中挣扎倒下,有的蜷缩成一团,有的拼命撕扯自己的衣领,试图多呼吸一口空气。
敢死队员们用浸了尿的布条捂住口鼻——这是他们在战场上学会的土办法。即便如此,毒气仍然让他们的眼睛刺痛难忍,视线变得模糊。
师座,右翼...右翼的弟兄们全完了...一个传令兵跌跌撞撞地跑来,他的脸上已经起了大片水泡。
日军趁着毒气弥漫之际,戴着防毒面具发起了新一轮进攻,这些小鬼子在毒雾中若隐若现,枪口喷射着火舌,对还在痛苦挣扎的中国士兵进行扫射。
操你姥姥的小鬼子!一个双目失明的士兵凭着听力,拉响了身上手榴弹,与冲上来的日军同归于尽。
张德能强忍悲愤,组织尚有战斗力的士兵在毒气中顽强抵抗。他们用布条浸水捂住口鼻,在能见度极低的毒雾中凭着感觉射击。每开一枪,都要忍受呼吸道的剧烈疼痛。
毒气渐渐散去,阵地上留下了更多惨不忍睹的尸体。有的士兵临终前抓破了喉咙,有的保持着向外爬行的姿势。
张德能环顾四周,能站立的士兵已不足百人,弹药所剩无几。
“59师的官兵聚集在一块高地上,四面八方的日军正在合围。
张德能清点人数,连同轻伤员在内,只剩八十三人,士兵们默默装上刺刀,准备最后的白刃战。
“弟兄们,“我等身为军人,保家卫国是本职。今日之事,有死而已。”
“师座,能和您一起战死沙场,都是弟兄们的荣幸。”
张德能逐一看着这些饱经战火的面孔,他们中有的是跟随他多年的老兵,有的是才入伍不久的新兵,此刻却都一样视死如归。
日军完成了合围,一个佩戴大佐军衔的军官通过翻译喊话:“张将军,你们的抵抗已经足够英勇,现在投降,皇军将给予你应有的礼遇。”
张德能对日军的劝降报以轻蔑一笑“弟兄们,听见了吗?鬼子要给我们投降,我们59师战死的好汉,没有投降的懦夫!今天就让小鬼子见识见识什么是中国军人的骨气!”
“誓死不降!”
“跟鬼子拼了!”
日军大佐见状,知道劝降无望,挥手下令进攻。
最后的战斗打响了。
日军如潮水般涌上山头,59师残存的官兵以刺刀、枪托、石块,与小鬼子展开殊死搏斗。
张德能挥舞着大刀,在敌群中左冲右突,他的左臂伤口不断渗血,动作却丝毫不慢,刀锋所至,必见血光。
“保护师座!”一个满脸稚气的小兵用身体挡住射向张德能的子弹,软软倒下。
张德能扶住他,小兵口中溢血,艰难的说道:“师座......我没给俺爹丢人...”
当张德能环顾四周,发现阵地上只剩下他一人站立。
日军停止了进攻,日军大佐再次说道:“将军,你的部队已经全部战死,你已尽到军人的职责,投降吧!皇军很敬佩你的勇气。”
张德能整理了一下军装,将沾满血污的领章扶正,他的目光越过日军的阵列,望向武汉的方向。
“我有负国家重托,唯有一死,以谢国人。”
他举起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在扣动扳机的前一刻,他用尽全身力气高呼:
“中华民族万岁!抗战必胜!”
枪声响起,他的身躯缓缓倒下,眼睛却是圆睁着。
日军大佐走上前来,看着这位至死不屈的中国将军,摘下军帽微微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