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售货员声音清脆,手脚麻利地拿起长长的木尺,按住布头,“哗啦”一声将整匹布在柜台上完全展开,发出好听的摩擦声。
蓝白相间的花纹在日光灯下显得格外清新。
她量了七尺,用划粉在边沿画上一道浅浅的白线,然后拿起大剪刀,对准白线,“咔嚓”一声,干净利落。
布料应声而开,断面整齐。
她将裁下的七尺布对折、再对折,叠得方方正正,然后用一大张牛皮纸包好,系上纸绳。
“七尺,八块四毛钱,布票七尺。”她报账。
苏清风付了钱票,接过布包。
布匹有些分量,手感实在。
他想了想,张文娟父母那边也不能空手。
她爹常年抽旱烟,偶尔也馋口“洋烟卷”;她娘一年到头操劳,手糙得像树皮,连盒雪花膏都舍不得买。
“再扯五尺深蓝色的劳动布。”苏清风对售货员说,“给做件结实褂子。”
这是给未来老丈人张志强买的。
“劳动布一尺八毛五,五尺四块二毛五,布票五尺。”女售货员很快裁好包好。
接着,苏清风走到卖烟酒的柜台。
这里相对冷清,玻璃柜台里东西不多。
香烟有几种:最便宜的“经济牌”八分一包,“大生产”一毛二,“大前门”三毛五,带过滤嘴的要四毛多。酒主要是本地产的散装白酒,用大坛子装着,也有瓶装的“高粱烧”和“二锅头”。
他咬咬牙,买了一包“大前门”——三毛五,又打了半斤散装白酒,用一个扁平的、带木塞的玻璃酒瓶装着,花了六毛钱。
这算是给她爹的“奢侈品”了。
最后,他来到了卖日用化妆品的柜台。
柜台里东西更少:铁盒的“友谊”和“百雀羚”雪花膏,小玻璃瓶的桂花头油,还有肥皂、香皂、牙膏等。
雪花膏的价格让他咋舌——小小一铁盒,要一块多钱。
但他想起母亲开裂的手背,还是指着那盒画着漂亮花卉图案的“百雀羚”:“同志,要一盒这个。”
售货员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妇女,看了他一眼,默默拿出雪花膏。
苏清风又看到旁边摆着的“灯塔”牌肥皂和“固齿”牌牙膏,想到家里快用完了,又各买了一条和一管。
当他抱着布匹、提着烟酒和日用杂货,再次回到供销社门口,准备将东西一起搬上马车时,感觉像个刚刚完成一场重要采购的“大户”。
怀里、手里,都是实实在在改善的生活物资。
阳光正好,供销社门口人来人往。
他将所有采购的东西一样样在马车上安置妥当,用旧毡布盖好、捆紧。
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回头最后看了一眼供销社那质朴却丰富的门脸。
在这里,他用掉了近二十块钱和各种票证,换回了粮食、布匹、糖果、烟酒、日用品……
苏清风跳上车辕,抖动了缰绳。
“驾!”
红枣轻快地迈开步子,马车驶离了喧闹的公社中心,朝着回家的方向驶去。
驶离了喧闹的公社中心,拐上了通往两旁栽着杨树的乡间土路。
道路渐渐变窄,风景由房屋店铺变为开阔的田野。
五月中的庄稼绿意正浓,玉米苗已有半尺高,在微风里轻轻摇曳。
远处山坡上的树木层层叠叠,从墨绿到嫩黄,色彩丰富。
长白山脉的轮廓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沉静。
苏清风的心,也随着离家越来越近,而跳得愈发轻快起来。
不知道过去多久,马车嘚嘚地穿过村口那棵标志性的老槐树。
树荫浓密,洒下一地清凉。
还未到自家院门,远远就听见了不同于往常的喧闹声。
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人们的吆喝声、说笑声,还有砖块碰撞的闷响。
苏清风心里一动,赶着马车加快了速度。
拐过一个巷口,自家那正在翻盖的宅基地便完全展现在眼前。
热火朝天的景象扑面而来。
原本清理出来的平整地基上,青色的砖块已经垒起了齐膝高的墙基,横平竖直,灰白色的水泥砂浆勾勒出清晰的线条。
赵大风正背着手,微微驼着背,眯着眼仔细端详着墙角的垂直度,不时用手里那根光滑的枣木尺子比划一下,声音洪亮地指导着:“疙瘩!左边那块砖,往外挑半分!对,就那样!铁柱,砂浆稠了,再兑点水,别和得太硬,粘不住!”
张疙瘩和王铁柱两个壮实汉子,只穿着汗湿的背心,脖子上搭着看不出颜色的毛巾,正挥汗如雨地干活。
一个蹲着砌墙,瓦刀敲得砖块“梆梆”响。
一个在旁边的空地上用铁锨奋力地和着一堆砂浆,灰土飞扬。
而最让苏清风目光定住的,是穿梭在砖垛、灰浆桶和砌墙人之间那两个熟悉的身影。
嫂子王秀珍,头上包着一块蓝头巾,脸上沾着几点灰泥,正吃力地搬着几块青砖,小心翼翼地走到张疙瘩旁边放下,又转身去拎那桶沉重的砂浆。
她的动作有些笨拙,但神情专注,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就在王秀珍旁边,那个穿着旧格子衬衫、袖子挽到肘部、裤脚沾满泥点、正弯腰从地上抱起一摞砖的苗条身影,不是张文娟又是谁?
她脸蛋因为用力而泛着健康的红晕,几缕碎发被汗水粘在光洁的额角,阳光照在她微微抿起的嘴唇和专注的眉眼上。
苏清风心头一热。
他没想到今天就开始正式砌砖了,更没想到张文娟还在这里帮忙。
不去上工的话,家里可是得少了不少工分。
看来也不用特意去她家找她了。
苏清风将马车赶到宅基地旁停好,跳下车,快步走了过去。
“赵大爷!疙瘩哥!铁柱哥!辛苦了啊!”他先大声跟干活的男人们打招呼。
赵大风闻声转过头,看见苏清风,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笑容:“清风回来啦?事儿办得咋样?”
“挺顺当!”苏清风笑着应道,目光却忍不住飘向张文娟那边。
张文娟此时也直起身,看到了苏清风。
她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随即可能意识到自己此刻灰头土脸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低头,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
结果反而把手上的灰泥蹭到了脸上,留下一道可爱的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