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家的生活逐渐步入正轨,邻里间熟悉的面孔也渐渐多了起来。
果然,没出几日,便在楼下的空地上遇见了何志明一家。
何父何母走在前头,衣着体面,神情间带着几分属于机关家庭的疏离与自持。
我目光平静地从他们身上掠过,没有停留,仿佛只是看见不相干的陌生人。
前世的种种,那些对何志明出轨的默许与对我莫名的责难,早已在我心中凝成一块冰冷的礁石,激不起半分涟漪。
目光转向他们身后那个娇小身影时,我的脸上才漾开一丝真心的、温和的笑意。
何慧茹,这个前世最终成为我弟媳的女孩,正睁着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望着我。
她出落得越发清秀可人,像一枚初绽的水仙。
“华华姐,你们家也搬过来了吗?”她甜甜地笑着,声音如同清脆的风铃。
“是啊,搬过来几天了。”
我欣喜地回应,看着她乖巧的模样,心里不禁泛起一丝柔软的波澜。
前世的她与弟弟荣清情投意合,不知这一世,命运的红线是否还会将他们牵在一起?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我轻轻摇头,唉,儿女姻缘,又岂是我能强求安排的?
罢了,一切都顺其自然吧! 我长舒一口气,像是要将前世的沉重负担彻底呼出。
至少,有一点我无比确定——今生今世,无论际遇如何,哪怕独身一人,我也绝不会再踏上与何志明相交的那条歧路。
正思忖间,何志明已走到我面前。
十岁的少年,面白如玉,身姿挺拔,确实拥有引人注目的资本。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种试图打破隔阂的认真:“华华,有空约你打羽毛球,可以吗?我新买的球拍,城里人都在玩这个。”
他晃了晃手中看起来价格不菲的球拍,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或许还有属于他那个“圈子”的淡淡优越感。
我努力牵起嘴角,回给他一个客气而疏离的微笑,声音平稳:“谢谢,不过我不太喜欢玩这些。”拒绝得干脆,不留任何遐想空间。
我们都长大了,不再是懵懂无知的幼童。
既然决心不再与他有任何瓜葛,那么从一开始,就应清晰地划下界限,保持距离。
避免不必要的接触,便是对彼此,尤其是对我自己,最好的安排。
转身离开时,夏日的风吹动我的发梢,带来一丝清凉。
我将何志明和他那精致的球拍抛在脑后,思绪却不自觉地飘向了另一个身影——那个越来越高大阳光、眼神越来越自信坚定的王子豪。
或许,我唯一可以悄悄期待并赌上一把的,便是今生的王子豪,也能如同前世命运拐弯后那般,始终如一,护我一生周全?
这个念头,像一颗小小的种子,落在心田,带着些许不确定,却又闪烁着微弱的、希望的光。
日子像山涧溪水,看似平静地流淌,却在不经意间带走了一些东西,也沉淀下些许不同。
自那次在楼下明确拒绝了何志明打羽毛球的邀请后,我们之间那层若有若无的隔膜似乎更清晰了些。
他依旧面白如玉,挺拔出众,在人群中很显眼,但我们相遇时,除了偶尔必要的、简单的点头致意,再无更多交流。
他有了他的新圈子,谈论着羽毛球、新式的文具和城里传来的新鲜事;
我也有我的轨迹,专注于学习,经营着家庭和小分队日渐深厚的友谊。
这种互不打扰的状态,正是我所期望的。
然而,命运的织机似乎总喜欢用相似的经纬线,编织出与前世似是而非的图案。
一个周六的下午,阳光暖融融的,我正和王子豪、妙妙在我们家的院子里,帮母亲整理新收的一批泡菜原料。
王子豪挽着袖子,利落地提着水桶,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光。
他如今已是班里乃至年级里都数得上的“风云人物”,成绩优异,体育拔尖,性格开朗仗义,很得老师和同学喜欢。
那张原本略带稚气的脸,轮廓日渐分明,眉眼间已经有了几分少年人的英气。
“阿姨,这萝卜我帮您搬到厨房去吧?”
王子豪将最后一筐洗好的萝卜沥干水,轻松地搬起来,对着在厨房门口忙碌的母亲说道。
“哎哟,谢谢子豪!真是多亏你们这些孩子了!”母亲的声音里满是笑意和感激。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个略显急促又带着点犹豫的声音:“谢……谢意华在家吗?”
我们循声望去,只见何志明微微喘着气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那两个漂亮的羽毛球拍,但他的目光,却越过我和妙妙,直接落在了正在搬萝卜的王子豪身上,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而在他身后,跟着的是提着一小篮新鲜鸡蛋、笑容腼腆的何慧茹。
“志明哥,慧茹?你们怎么来了?”妙妙心直口快地问道。
何志明似乎有些局促,他晃了晃手里的球拍,解释道:“我……我本来想找华华打羽毛球的,不过……”
他话锋一转,看向了王子豪,语气变得自然了许多,“子豪,听说你跑步很快,要不要试试打羽毛球?很锻炼反应能力的。”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大家都愣了一下。
连正在搬萝卜的王子豪也停下了动作,有些诧异地看向何志明。
何慧茹这时走上前,将手里的小篮子递给母亲,声音细细软软的:“阿姨,这是我妈妈自己养的鸡下的蛋,说送给你们尝尝,谢谢……谢谢之前……”
她的话没说完,但我们都明白,指的是她表哥落水被救的事。
虽然他们家人未必知道内情,但那份感激或许是真诚的。
母亲连忙接过,温和地道谢。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
何志明来找我打球是假,借此机会与如今各方面都很出色的王子豪拉近关系,或许才是真。
他依然是那个聪明、懂得审时度势的何志明。
而慧茹,依然保持着她的善良和礼貌。
王子豪看了看何志明,又看了看我,随即露出他那种阳光般毫无阴霾的笑容,把萝卜筐稳稳放下,拍了拍手上的灰:“行啊!羽毛球我没怎么打过,不过可以试试!输了可别笑话我!”
何志明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怎么会!玩玩而已!”
两个男孩拿着球拍,就在门前的空地上划了条线,有来有往地打了起来。
何慧茹和妙妙在一旁看着,时不时发出惊呼或笑声。
我站在原地,看着阳光下挥拍奔跑的王子豪,他动作或许还有些笨拙,但眼神专注,充满了活力与尝试新事物的热情。
他与何志明那种带着些许算计的接近不同,他的回应纯粹而直接。
或许,我唯一可以赌一赌的,便是今生的王子豪,也能像他此刻对待羽毛球、对待朋友这般,以一颗赤诚之心,在未来的人生赛场上,无论面对什么,都能如此刻这般阳光、专注,并且……或许,那份专注,也能一如既往地,落在我身上?
这个念头再次浮现,但不再像之前那样飘渺。
看着他在生活中一点一滴展现出的可靠、善良和日益耀眼的光芒,我心中那份小小的期待,似乎也随着他挥出的球拍,划出了一道更清晰、更有力的轨迹。
未来如何,谁又能断言呢?
但至少此刻,阳光正好,微风拂过院子里的菜苗,也拂过少年们奔跑的身影。
我拿起一个王子豪刚才洗好的西红柿,咬了一口,清甜的滋味在口中弥漫开来。
顺其自然,但并非被动等待。
看着,引导着,陪伴着,或许就是我能为那份“赌一把”的期待,所做的最好的努力。
日子依旧不紧不慢地向前流淌。
何志明与王子豪因那场临时起意的羽毛球,似乎真的找到了某种共同语言。
何志明欣赏王子豪的运动天赋和那份毫不作伪的爽直,王子豪则对何志明带来的城里新鲜玩意儿和更开阔的视野抱有好奇。
他们偶尔会在放学后或周末约着打打球,有时在矿区的空地上,有时就在我们家院子前。
我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看着。
看着王子豪从一开始的笨拙接球,到渐渐能跟上何志明的节奏,甚至偶尔能打出几个漂亮的回击。
他学习能力极强,无论是知识还是运动,一旦投入,便进步神速。
汗水顺着他日渐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的光。
他撩起汗湿的额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明亮的眼睛,那里面闪烁着挑战自我的兴奋和纯粹的快意。
何志明则依旧是那副清雅矜持的模样,但他的球风却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他会耐心地给王子豪讲解技巧,但真打起来也毫不留情。
两个风格迥异的少年在一根临时拉起的绳子两侧奔跑、跳跃、挥拍,构成了一幅充满活力的画面。
我坐在院门旁的小凳子上,手里或许拿着一本书,或许在帮母亲摘菜,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追随那个更高大、更阳光的身影。
看着他因为赢了一个球而咧开嘴,露出雪白牙齿,毫不吝啬地赞美对手:“志明,这球漂亮!”;
看着他输了也不气馁,只是用力抹一把汗,眼神更加专注:“再来!”
这样的王子豪,像一棵茁壮向阳的向日葵,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前世那个在五年级后才被我“改造”出来的学霸影子,早已与他如今自信飞扬的模样重叠、融合,并且更加生动、更加耀眼。
何慧茹有时会跟着她哥哥一起来,她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我旁边,手里要么拿着一个小画本涂涂画画,要么就帮我一起摘菜。
她话不多,但眼神干净温柔,偶尔抬头看看场上打球的哥哥和王子豪,又或者,目光会悄悄飘向屋里正趴在桌上认真写作业的我家弟弟荣清。
荣清今年也七岁了,是个二年级的小学生,长得虎头虎脑的小子,对学习说不上多热爱,但还算听话。
他似乎对这个总是安静微笑的慧茹很有好感,每次她来,他写作业都会更认真些,偶尔还会拿着作业本跑出来,“假装”问问题,实则偷偷看慧茹几眼。
我看着他们之间这种懵懂而纯真的互动,心里那片关于“顺其自然”的土壤,似乎也松动了一些,生出些许柔软的期待。
“华华,喝水吗?”王子豪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额前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胸膛还在微微起伏,带着运动后的热气。
他拿起石桌上的凉水壶,先是给我倒了一碗,然后又给旁边的何慧茹倒了一碗,最后才给自己咕咚咕咚灌了一大碗。
“谢谢子豪哥。”何慧茹小声说,脸颊微红。
我接过碗,指尖碰到碗壁,感受到一丝他掌心传来的温热。
“打得怎么样?”我随口问,掩饰着内心因为他靠近而泛起的一丝微澜。
“还行!志明教了我一个吊小球的技术,差点就接住了!”
他语气里带着点兴奋,眼睛亮亮地看着我,像是在分享一件了不得的成果,“下次我肯定能接住!”
何志明也走了过来,用毛巾擦着汗,接口道:“子豪学得是快,体力也好,再练练,我可能就打不过他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是真诚的,目光在王子豪和我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脸上,似乎想看出些什么。
我垂下眼睑,喝着水,没有接话。
夕阳将天空染成橘红色,也把少年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何志明兄妹告辞离开,王子豪帮着我把院子的桌椅收拾好。
“华华,”他准备回家时,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眼神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认真,“下周末矿体育场要放新电影,听说很好看。我们……我们一起去看看吧?叫上妙妙一起。”
我的心跳倏地漏了一拍。这不是群体活动的随口邀约,他特意强调了“我们”,虽然加上了妙妙,但那目光里的期待,分明是落在我一人身上。
我看着他被夕阳勾勒出的、带着汗珠的侧脸轮廓,看着他眼中那簇熟悉又令人安心的小小火苗,之前那个“赌一把”的念头,忽然变得无比清晰和坚定。
我迎上他的目光,露出了一个真正轻松而温暖的笑容,点了点头:
“好。”
那声清晰的“好”字落下,仿佛在傍晚微凉的空气里投入一颗温润的石子,漾开了一圈看不见的涟漪。
王子豪的眼睛瞬间像是被点燃的星辰,骤然亮了起来,那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纯粹的喜悦。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笑容灿烂得几乎要盖过天边最后一抹晚霞。
“那就说定了!”
他用力地说道,像是完成了一个极其重要的约定,声音里都带着雀跃的振动,“我……我到时候来叫你!”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转身跑开,跑出几步又回头用力挥了挥手,那高大挺拔的背影在渐浓的暮色里,都透着一股轻快飞扬的劲儿。
我站在原地,手里似乎还残留着那碗水的微凉,但脸颊却不由自主地发起烫来。
心口那里,像揣了一只不听话的小兔子,扑通扑通,跳得又快又响。
我下意识地抬手,用手背冰了冰脸颊,试图驱散那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燥热。
“姐,你脸好红啊!”荣清不知何时从屋里钻了出来,歪着脑袋,用他特有的、天真无邪的语气大声说道。
“瞎说!是……是夕阳照的!”我有些慌乱地反驳,赶紧转身收拾石桌上的碗筷,借以掩饰内心的波澜。
母亲从厨房窗口探出头,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轻声说:“华华,进来帮妈妈端菜吧。”
“来了!”我应着,几乎是逃也似的进了屋。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我依旧上学、放学、帮母亲做家务、和妙妙王子豪他们一起写作业、在院子里忙碌。
表面一切如常,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心里某个角落,仿佛被那个周末的约定悄悄点亮了,带着一种隐秘的、酥酥麻麻的期待。
王子豪见到我时,似乎也比平时更……注意了些。
他会下意识地整理一下并不要整理的衣领,说话时目光与我对视的时间会多停留那么零点几秒,然后又不自然地移开。
我们之间仿佛多了一层薄薄的、透明的纱,谁都没有去戳破,却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它的存在。
何志明依旧偶尔会来找王子豪打球,他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打球时话少了些,目光在我和王子豪之间逡巡的次数却多了。
有一次,他状似无意地对王子豪说:“子豪,周末有空吗?我爸妈弄到了两张工人文化宫歌舞厅的票,听说挺热闹的,一起去见识见识?”
工人文化宫的歌舞厅,那是时下矿区年轻人眼里顶时髦、顶热闹的地方。
但作为五年级学生的何志明,去歌舞厅是否太过早熟?
王子豪正弯腰捡球,闻言直起身,擦了把汗,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不了,志明。我周末跟华华和妙妙约好去看电影了。”
他说的是“跟华华和妙妙”,但那个“华华”的名字,被他清晰地放在了最前面。
何志明握着球拍的手几不可查地紧了紧,脸上那惯有的、矜持的笑容淡了些,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哦,那……祝你们看得开心。”
我站在不远处,听着这番对话,心里那片被点亮的角落,光芒似乎更稳定了些。
王子豪的拒绝,干脆而坦荡,没有给人任何模糊的空间。
他像一棵笔直向上的树,目标明确,心无旁骛。
而他所朝向的阳光里,似乎……有我的一份。
终于到了周末。
我起了个大早,对着衣柜里那几件有限的衣服,生平第一次犯了难。
最终选了一件洗得发白但干净整洁的浅蓝色连衣裙,还是母亲前年用她的旧衣服改的。
我将头发仔细地梳成两条光滑的麻花辫,用红色的橡皮筋扎好。
母亲看着我忙碌,眼里含着笑,递给我一个洗干净的苹果和几毛钱:“玩得开心点,华华。”
当我收拾妥当走到院门口时,王子豪和妙妙已经等在那里了。
王子豪换上了一件崭新的海魂衫,蓝色的条纹衬得他更加精神挺拔,头发也像是特意用水梳理过。
他看到我,眼睛倏地一亮,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看!瓜子买好了!”
妙妙在一旁挤眉弄眼,嘻嘻地笑。
我的脸颊又开始发烫,但这一次,我没有躲避,而是迎着王子豪那明亮而专注的目光,走了过去。
阳光正好,洒在通往矿俱乐部的小路上。
我们三个并肩走着,妙妙叽叽喳喳地说着听来的电影剧情,王子豪偶尔附和几句,目光却总是似有若无地落在我身上。
清风拂过路旁的白杨树,叶子哗啦啦地响。
我听着身边少年清朗的嗓音,感受着那份小心翼翼的、却又无比真诚的注视,心里那片被点亮的角落,终于融融地暖成一片。
这一世,或许真的会不一样。
而这条通往电影院的路,仿佛也通向了一个更值得期待的、充满可能的未来,或许就是我今生想要赌一赌的未来。
矿体育场是一座老旧的苏式建筑,红砖墙,高高的窗户,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多是年轻人和孩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节日的兴奋感。
王子豪小心翼翼地护着我和妙妙穿过人群,他那高大的身影在前面开路,时不时回头确认我们是否跟上,眼神里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担当。
找到位置坐下,是那种长长的、刷着绿漆的木制连排椅。
妙妙很“识趣”地坐在了最边上,把我让到了中间,王子豪则坐在了我的另一边。
电影还没开始,昏暗的光线下,能听到周围嗡嗡的交谈声和磕瓜子的声音。
我感觉到身侧的王子豪似乎有些紧张,他挺直着背,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不像平时那样随意。
电影放映机的光束打在幕布上,片头音乐响起,光影开始流动。
是一部战争片,炮火连天,冲锋号激昂。
妙妙看得全神贯注,时不时发出小声的惊呼。
我却有些难以集中精神,身侧传来的、属于少年的温热体温,以及那偶尔因为剧情紧张而微微绷紧的身体,都清晰地传递到我这边。
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混合着一丝阳光晒过的味道。
电影放到一半,有一段相对平静的剧情。
我无意间挪动了一下身子,手肘轻轻碰到了王子豪放在腿边的手。
我们俩都像是被微弱的电流触到一般,迅速弹开。
“对……对不起。”他小声说,声音在电影的声响里几乎听不见,但我捕捉到了。
“没……没事。”
我低声回应,感觉脸颊又开始发烫,暗自庆幸空间足够黑暗。
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斜后方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何志明。
他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光影明灭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那道望向我们这边的目光,却带着一种与周遭热闹格格不入的沉寂。
他看到了刚才那小小的触碰吗?我不知道,也不想去深究。
我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幕布上,刻意忽略了那道视线。
电影散场,灯光大亮,人群开始涌动。我们随着人潮往外走。
“电影真好看!”妙妙兴奋地评论着剧情,“那个连长太勇敢了!”
“嗯,是挺好看的。”王子豪附和着,目光却看向我,“华华,你觉得呢?”
“挺好的。”我点点头,对他笑了笑。
走出室内体育场,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我们三人站在门口,一时都有些不知该做什么。
“我们……去河边走走吧?”
王子豪提议道,眼神里带着期待,“听说那边的柳树都长新芽了。”
“好啊!”妙妙立刻同意。
我也点了点头。
去河边要经过一片职工宿舍区。就在我们边走边聊的时候,恰好看到何志明从他家那栋楼里出来,手里拿着那个羽毛球拍,似乎正准备去找人。
他看到我们,脚步顿住了。
“志明!”王子豪一如既往地爽朗招呼,“电影刚散场,我们正要去河边走走,一起去吗?”
何志明的目光在我们三人身上扫过,尤其是在我和王子豪之间停留了一瞬。
他脸上挤出一个淡淡的、没什么温度的笑容,摇了摇头:“不了,我约了人打球。”
他的语气疏离,说完,便转身朝着与河边相反的方向走去,背影显得有些孤单,又带着一股刻意维持的骄傲。
王子豪看着他的背影,挠了挠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妙妙小声在我耳边说:“志明哥好像有点不高兴。”
我没说话。
我知道他不高兴的缘由,但这一次,我内心异常平静,甚至有一丝解脱。
划清界限,对彼此都好。
来到小河边,春水初涨,清澈见底,两岸的垂柳果然抽出了嫩绿的新芽,在微风里轻轻摇曳。
我们找了一处干净的河岸坐下,看着潺潺的流水,听着鸟鸣,刚才在室内体育场的那点微妙尴尬和遇到何志明的小插曲,渐渐被这宁静的自然景色抚平。
王子豪折了几根柳条,手指灵活地编弄着,不一会儿,一个歪歪扭扭但颇有童趣的小花环就出现在他手中。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递给我:“喏,送给你。”
我愣了一下,接过那个带着青草气息的柳条花环,心里像是被柔软的柳梢轻轻拂过。
“谢谢。”我低声说,将花环拿在手里,没有立刻戴上。
他看着我,眼神清澈而温暖,之前的紧张似乎也在这河边的清风中消散了。
他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转身又去逗弄在河边捡石子的妙妙。
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投在河面上,拉得很长,随着水波轻轻晃动。
我看着王子豪和妙妙嬉笑的身影,看着手里那个简陋却充满心意的柳条花环,再想到何志明那刻意疏离的背影,心中那份关于“顺其自然”的信念,变得更加坚定。
人生的轨迹如同这河水,不断向前,会遇到不同的风景,也会与不同的人交汇、分离。
重要的是,知道自己想要流向何方,珍惜愿意与你同行的伙伴,并且,勇敢地迎接那份或许早已注定、却需要用心经营的温暖。
我将柳条花环轻轻戴在头上,感受着那微凉的触感和清新的植物香气。
河风拂面,带来远山和田野的气息。
这个下午,这部电影,这条河,还有身边这个眼神明亮的少年,都将成为我这一世记忆里,鲜明而温暖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