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岩石枯如树皮般布满褶皱的脸上,得意之色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成了一片阴云。
在他看来,沙瑞金毕竟是班长的子嗣,这些年来对他,也一直都尊敬有加。
以至于他一度认为,当自己和其他任何人出现分歧的时候,沙瑞金都会站出来不遗余力的站队支持他。
可……
仅仅只是为了一个祁同伟而已,沙瑞金就对他如此不耐烦了?
区区祁同伟,不过一个草根逆袭而已,值得沙瑞金如此慎重对待?
沙瑞金看似语气并不重,但往往是这种刻意的斟酌词句,往往才夹带着精心权衡之后的疏离。
也就是说,今天他在这里咆哮祁同伟,很有可能会成为沙瑞金和他分道扬镳的导火索。
这怎么行?
他如此期待沙瑞金的到任,不就是为了借助沙瑞金这个一把手,大开方便之门,助力儿子陈海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吗?
如今若是得罪了沙瑞金,让他们之间的亲情不再,来日沙瑞金怕是永远都不会登门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陈岩石就算脸色很不好看,但也不敢和沙瑞金计较什么,而是讪讪一笑,舔着老脸道:“小金子,刚才我确实不该插嘴,毕竟祁同伟也是你的客人,是被你许诺进来的。”
“这样,我回避,我不插嘴了。”
“我现在就去将祁同伟请回来,你们好好聊一聊。”
陈岩石的姿态瞬间放低,倒是让沙瑞金感觉自己话说的有些重了,有些于心不忍。
毕竟,陈岩石和他的关系非同一般,也不能因为沙瑞金得罪祁同伟,而和沙瑞金之间瞬间分崩离析吧?
而且抛开陈岩石的无礼,祁同伟这种行为,也没有对一个老前辈起码的尊重吧?
还有,也没将自己这个省委书记当回事吧?
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如何使得?
自己现如今要是屁颠屁颠的追出去,连一顿饭的自由都没有,那自己这一把手,还当个什么劲儿?
“陈叔叔何至于如此?”
“这里毕竟是陈叔叔的门楣,陈叔叔不欢迎他,让他走便是了。”
“那你不走了吧?”
陈岩石满目期待,看着沙瑞金。
沙瑞金原本是拂袖而去的,但如此来做是真不合适。
毕竟陈岩石老两口对他还是很可以的。
因此沙瑞金在片刻沉吟之后摇头道:“我就先不走了,毕竟上任后事务繁忙,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有这种机会和二老促膝长谈了。”
陈岩石连连点头附和。
王馥真端着新炒好的菜走了出来,环视一圈也没看见祁同伟的踪影,仿佛祁同伟从未来过。
“别找了,他已经走了。”
“我们三个吃。”
陈岩石撇嘴道。
他这一手感情牌虽然打的有些危险,但现在来看,也算是成功了。
算是有惊无险。
不过这也正常,那祁同伟不过是个农民的儿子,算个什么东西?
就因为他如今挂职副部级干部,就敢尾巴翘天上去,和自己这个老革命比资历?比在沙瑞金面前的地位?什么玩意儿啊!
真拿退休老干部不当干粮?
只是这一顿饭,沙瑞金吃的并不畅快,甚至如鲠在喉,食之无味。
如果祁同伟不曾来这一趟,他或许会和陈岩石相谈甚欢。
但祁同伟轻飘飘的来,轻飘飘的走,倒是让沙瑞金有些焦虑,甚至不自在起来。
饭也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碗筷。
看着沙瑞金食欲不好,似乎还在为祁同伟的事情烦心,陈岩石摆着姿态教育道:“小金子啊,你好歹也是省委书记了,作为封疆大吏,一省之权威,怎能被此人如此影响心情?”
“况且,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对吧?”
“我和你父亲当年,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不能影响我们吃饭,只是那个时候条件艰苦啊,要是有现在这一口饭,怕是全家人都能喝上一顿饱粥。”
“哎……可惜啊”
沙瑞金没有吭声,只是默默端起饭碗,狼吞虎咽将碗中剩饭全部塞进了嘴里。
而后起身告辞。
陈岩石挽留无果,最终只能和王馥真起身相送。
看着沙瑞金上车离开,王馥真才忍不住看向陈岩石,有些嗔怪道:“老陈,你没看见他胃口不好,食欲不振?你还逼他吃饭?”
陈岩石切了声,“你个妇道人家懂个什么?我这是和他拉近关系,而且只有这样,他才会一直将我当成前辈,恭敬有加啊。”
王馥真一阵皱眉,“拉近关系说什么不行?每次都提他父亲,他心里能好受?感情牌打多了,他也会腻的啊。”
“你还真当他现在还是以前那个小金子?”
“现在人家可是独当一面的封疆大吏省委书记!”
陈岩石双眼微微眯了起来,眼眸深处带着一抹老谋深算,“正是因为他是封疆大吏,我才要在他面前忆苦思甜,狂打感情牌啊。”
“毕竟除了这张牌,我还有牌可打?还能做什么拉近和他关系?”
“只是可惜啊,今天被这祁同伟搅了局,否则的话,陈海晋升副省长,可能就没跑了。”
“错过了这一次久别重逢的欢愉,再想要寻找机会在小金子面前推举陈海,难也!”
王馥真轻轻摇头,“要不,让陈海退出政坛算了?”
“现在有小金子,全身而退应该不成问题。”
“祁同伟也不至于为了对陈海赶尽杀绝,和小金子彻底开战吧?”
陈岩石顿时暴跳如雷,“我说你个妇道人家老掺和什么?目光又短浅了是不是?”
“别人都是抱着大腿扶摇直上九万里!”
“你却放着这种机会想抱着大腿当普通人?”
“枉你以前还是大家闺秀,如今怎么这般不识大体?鼠目寸光?”
王馥真没再开口。
陈岩石自从被赵立春逼迫提前退休之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她也清楚,陈岩石退而不休,热衷于‘发挥余热’并不是因为他真的就那么高尚。
而仅仅只是因为他舍不得手中的权力带来的掌控感,放不下权力带来的被尊重。
“对了,这几天你跟我去一趟帝都吧。”
“好多年没去看老班长了。”
“也是时候,去看看老班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