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公公将那份朱红洒金的请柬名单小心翼翼地捧至涂山九卿面前。
涂山九卿正端坐于熏染着淡淡兰香的暖阁深处,修长的手指稳执一枚细若牛毫的银针,专注地刺下嫁衣霞帔上最后一处纹样。
金线与玄色丝线如活物般盘踞游走,一只磅礴威严的九尾天狐昂首睥睨,其形跃然锦上。
狐首微扬,双目似蕴藏着流转的星河,炯炯生辉;蓬松硕大的九尾恣意铺展、层叠翻卷,每一根尾毫都仿佛由流动的光晕织就,尾尖处细密的珍珠如同凝结的星屑,在烛火下迸射出万千点细碎的华彩,与炽烈的红锦交炽,几乎灼痛人眼。
见名单递来,涂山九卿指尖微顿,徐徐放下银针,那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
他接过名册,指节分明的手指拂过一个个墨色工整的名字,目光沉静深邃,一行行扫过。
当看到末尾,确认其上并无“钟离子期”四字时,他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随即抬眸,向胖公公递去一个极其短暂、却分量十足的眼神。
胖公公连忙垂首,胖乎乎的脸上竟浮起一丝腼腆的红晕,嘴角拘谨地向上弯了弯,像是得了天大的褒奖。
涂山九卿将名册递还,指尖在光滑的纸面上轻轻一点,声音平静中带着尘埃落定的满意:“就这样,你看着办。”
“遵命,陛下。”胖公公躬身双手接过,声音恭敬谦卑。
他后退着告退,转身之际,眼尾的余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掠过那件铺陈在贵妃榻上的嫁衣。
那片铺天盖地的、浓郁到化不开的赤红,倾注了主人无数个日夜的心血。
嫁衣之上,金线玄丝的光芒仿佛有了生命,交织盘绕成一只几乎破锦而出的九尾天狐。
它并非静止的纹饰,而似在赤焰云霞中踏火凝形,通体流转着神性的光晕。
狐身轮廓矫健而流畅,每一道肌肉的线条都蕴藏着力量;那九条形态一样的巨尾,或如流云舒展,或似惊涛拍岸,尾尖扫过之处,细密的珍珠便如星河倾泻,流光烁金,将整只天狐烘托得既神圣不可逼视,又美得令人魂魄皆颤。
胖公公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瞬,心底了然:这般耗尽心血、倾世无双的嫁衣,陛下心底深处,终究是盼着那位钰姑娘能亲手穿上,共赴鸾盟。
……
胖公公指尖在名册上最后一点,确认无误后,便端坐于案前。
他取过一张狐纹暗底的烫金请柬,拇指与食指稳稳捏住紫檀狼毫,饱蘸浓墨。
笔锋悬停一瞬,随即落下,手腕沉稳地运力,一个个名字便在金箔纸上舒展开来,墨迹饱满,力透纸背,带着不容置疑的庄重。
写完最后一个名字,他轻轻吹干墨迹,指腹抚过纸面,感受着那微微凸起的金线与墨痕,这才满意地搁下笔。
紧接着,胖公公自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玉磬,屈指一弹。
一声清越悠长的颤音仿佛穿透了空间壁垒,余韵未消,他身周的空气便如同水波般剧烈荡漾起来。
刹那间,二十道身影无声无息地撕裂虚空,显出身形。
他们周身气息渊深似海,妖力波动收敛却仍让周遭光影微微扭曲,正是二十位大乘境界的顶尖高手,此刻皆垂手肃立,静候指令。
“有劳诸位尊者,”胖公公声音不高,却清晰无比,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他拿起那叠墨香未散的请柬,目光扫过每一位高手,“请柬在此,烦请依名册所示,撕裂虚空,即刻送往四界各方。务必亲手交付,彰显吾皇诚敬。”
“谨遵公公钧命!”二十位大乘高手齐声应诺,躬身双手接过各自的任务请柬。
动作整齐划一,恭敬中透着雷厉风行的效率。
下一刻,虚空再次被强横的力量撕裂,道道身影裹挟着请柬特有的金辉与墨香,瞬间隐没于空间裂缝之中,只留下几缕细微的空间涟漪缓缓平复。
待高手们离去,胖公公又踱步至大殿一侧。
只见数百名手巧灵活的小妖正上下忙碌着。
有的小心翼翼地攀在高处,将流光溢彩的鲛绡纱幔捋平挂起;有的蹲在地上,用软刷细细擦拭着巨大的羊脂玉瓶;还有的合力搬动着雕刻繁复的紫檀案几。
叮当作响的玉器碰撞声、轻柔的布料摩擦声、细碎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
胖公公背着手,踱步其间,眼神锐利如鹰。
他时而驻足,伸出微胖的手指,点点一处纱幔的褶皱:“这里,要垂顺些。”
时而又对擦拭玉瓶的小妖颔首:“嗯,仔细着,莫留半点尘埃。”
他那不怒自威的目光扫过之处,小妖们无不屏息凝神,手上的动作越发精细谨慎,偌大的婚典场地,在这样紧张的忙碌中,正一点点绽放出难以言喻的华美雏形。
……
宫门轻启,钰铮铮与沈淼淼一行人的身影甫一踏入宫苑,胖公公便得知消息迈着敦实的步伐,恭谨而迅速地迎了上来。
他脸上堆满恰到好处的笑容,手中托着数个光华流转、灵气逼人的锦匣。
胖公公声音圆润和煦,“陛下记挂着诸位,特命老奴将备好的几样小玩意儿送来,都是依着诸位的灵根属性精心挑选的上品,还请笑纳。”
光华流转的顶级法宝被一一捧出,分配到各人手中。
沈淼淼接过自己那份,触手温润,蕴藏着磅礴而内敛的守护之力。
她神识微探,心头顿时一震,这竟是能硬扛大乘修士全力一击的稀世珍宝。
其价值远非寻常灵石可以衡量,便是钟离子期那百万极品灵石,在此物面前也显得黯然失色。
环顾四周不见钟离子期的身影,沈淼淼眼珠灵动一转,脸上立刻绽开格外真诚灿烂的笑容,对着胖公公脆生生道:“多谢姐夫厚赐!此等重宝,我等受宠若惊!一时也寻不出什么珍贵物件回礼,唯有奉上最真挚的心意了。劳烦公公替我们转达:祝姐夫与铮铮姐情比金坚,天长地久!”
叶澜见状,立刻心领神会,捧着手中光华熠熠的法宝,紧随其后朗声道:“祝姐夫和铮铮姐天长地久,海枯石烂!”
姜泠月心思细腻,接口时声音温婉却清晰:“祝姐夫和铮铮姐天长地久,海枯石烂,永不分离!”
温鹤归含笑点头,语带郑重地添上一句:“祝姐夫和铮铮姐天长地久,海枯石烂,永不分离,此情不渝!”
谢珩之的祝福则带着几分飘逸的祝愿:“祝姐夫和铮铮姐天长地久,海枯石烂,永不分离,此情不渝,比翼双飞!”
轮到洛长生时,他眼睫轻颤,唇角噙着一丝狡黠的笑意,故意眨了眨眼,那眼神清澈又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促狭。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清亮,一字一句吐得清晰又带着祝福的暖意:“祝姐夫和铮铮姐——天长地久,海枯石烂,永不分离,此情不渝,比翼双飞——”
他故意顿了顿,最后一个词拖长了音调,带着点调侃的意味轻轻抛出,“早生贵子。”
话音未落,一旁的胖公公仿佛被那最后四个字精准地戳中了心窝子。
只见他圆润的脸上瞬间绽开一朵巨大的笑花,厚厚的眼睑被笑意挤得几乎完全消失在堆叠的肉褶里,只留下两条弯弯的细缝,嘴角更是高高扬起,牵扯着两颊的肥肉不住地颤动,那笑意又深又浓,仿佛一个盛满了蜜糖的酒窝,当真笑得不见眉眼,只余下满心满眼的欢喜在脸上荡漾开来。
胖公公胸腔里的笑声渐渐平息,只余下眼角残留的笑意。
他那双细眯的眼睛缓缓扫过全场,目光如温和的暖流,将席间每一位小友接过法宝后那珍重收拢袖中、眉眼间难掩的喜悦与惊叹,一丝不漏地悄然纳入眼底。
直到此刻,他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才如同卸下千斤重担的大石,轰然一声稳稳地落回了实处。
心绪一松,盘踞在他脸上的笑容便如春雪消融后的暖阳,愈发地舒展、柔和起来,每一道皱纹里都漾满了纯粹的欣慰与慈祥:“好好好,”
他连声应着,嗓音带着笑意浸润后的圆润温和,“小友们的金口玉言,老奴必定一字不漏,原原本本地禀告陛下知晓。陛下若是听闻定会狐心大悦,开怀不已。”
说罢,胖公公双手拢在身前,脊背自然弯出一个恭敬而不失圆融的弧度,向着众人行了一个告退礼。
他那圆墩墩的身影随即轻巧地一转,便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悄无声息地滑入殿宇深处那重重叠叠的廊柱阴影之间,再也寻不见了踪影。
胖公公甫一离去,几名训练有素、低眉顺眼的宫女便悄然上前,无声地行了一礼,引着沈淼淼一行人穿过雕梁画栋的回廊,前往早已备好的客殿安置。
夜色已深,流萤般的宫灯在寝殿内投下温暖静谧的光晕。
钰铮铮推门而入时,涂山九卿已静静倚在窗边,月华的清辉为他颀长的身影镀上一层银边。
听闻声响,他立刻转身,几步便跨到她面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孩子气的占有欲,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鬓角,低沉的声音里浸着几许委屈与依恋:“今日……回来得迟了。”
钰铮铮在他坚实的怀抱中放松下来,脸颊蹭了蹭他微凉的衣襟,软声安抚道:“是我疏忽了时辰,明日定早些回来陪你可好?”
涂山九卿的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紧了紧环抱的手臂,语气却已软了下来:“不必勉强。只要你记得归处,记得我在等你……便好。”
他稍稍拉开一点距离,垂眸仔细端详她的眉眼,指尖轻柔地抚过她的脸颊,低沉的声音带着探询的暖意,“今日……可玩得开心么?”
钰铮铮仰起脸,眼中映着灯烛的暖光,笑意清浅却真切地漾开,用力点了点头:“嗯,很开心。”
涂山九卿凝视着她满足的笑靥,心中那点因等待而生的阴霾瞬间消散无踪,冰封般的俊颜终是化开暖意,唇角微扬,低沉的嗓音如醇酒般流淌:“你开心……我便也欢喜了。”
这份纯粹的满足感和依赖让钰铮铮心头一软,她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微凉的薄唇上印下一个带着清甜气息的吻,声音娇憨含混:“谢谢九卿……你最最最好了。”
然而这蜻蜓点水般的亲昵显然未能平息他心底累积的思念与渴求。
涂山九卿眸色骤然转深,似有幽潭暗涌,喉结微动,低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和一丝蛊惑:“不够。”
话音未落,有力的臂膀已托住她的腰肢和腿弯,将她轻盈地打横抱起。
钰铮铮下意识地环住他的颈项。
涂山九卿抱着她,步履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径直朝着水汽氤氲的浴阁走去,珠帘晃动,光影摇曳,只余下一室逐渐升温的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