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羿的战刀榨干最后的气力,裹挟着布条深勒血肉的决绝,斩向那名带着嗜血狞笑扑来的黑龙修士。
刀刃撕裂空气的尖啸,是他生命燃尽前的悲鸣。
就在刀锋即将与敌刃相交的刹那——
嗡……?
一种令人心悸的沉寂骤然统治了战场。
并非死寂,而是所有的喧嚣,兵刃撞击、垂死哀嚎、战兽嘶吼,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生生扼断、抹除。
天地失色。
头顶苍穹,金色火海瞬间?吞噬天穹?,焚尽万物的气息奔涌而下。
时间与空间的法则被粗暴地撕裂、?拧?曲。
一道身影,自那焚天之焰中,缓步踏出。
他周身未绽神光,反而萦绕着一层混沌的、?吞噬光线的幽暗?,似行走于真实与虚无的夹缝。
空间在他足下如涟漪般荡漾,旋即平复如镜。
数枚玄奥莫测的法则符文,如同凝实的星辰,环绕其身周沉浮明灭。
每一次闪烁,都引得苍穹裂痕剧震,沛然莫御的威压倾泻而下,?足以冻结神魂?。
仅仅是?存在?于此,那无形的重压便如同亿万钧山岳,轰然碾向整个焦土。
那黑龙修士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扭曲成极致的惊怖?。
他斩出的兵刃连同握持的手臂,在距南羿刀锋不足三寸之地,如同投入焚世之焰的薄冰,无声无息地寸寸?崩解、湮灭?,化作最细微的尘埃,随风?消散?。
湮灭之势?由指尖蔓延而上?,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丝惨叫,整个身躯便在刹那间化为乌有。
“……王……”南羿的手再也擎不住沉重如山的战刀,刀尖“哐当”一声,砸入血浸的焦土。
他单膝跪地,用尽残存的力气猛地抬头。
布满血污、汗水和尘土的脸上,那双几乎涣散的瞳孔,死死钉在天穹那道撕裂虚空的身影之上。
缠满染血布条的手剧烈颤抖着,非因恐惧,而是绝境的深渊里,终于?迸?出的一簇灼烫希望!
钟离子期,终于来了!?
那道笼罩混沌暗影的身影并未悬停。
他只是随意地向前踏出一步。
脚下翻涌的金色火海与破碎的空间裂痕,如同驯服的涟漪般骤然平复、凝固,继而无声地塌陷、收缩,最终化作他足下一圈缓缓熄灭的幽暗光痕。
这一步,踏碎了战场残存的最后一丝声响。
嗡——
无形的重压指数级攀升,不再是山岳砸落,而是整个天地化作了沉沦的冰河,裹挟着冻结神魂的极寒与碾碎万物的巨力,轰然倾泻。
无数正扑杀向人族残兵、或刚刚被这异变惊得僵在原地的黑龙修士,脸上的暴虐、贪婪、惊愕,瞬间被同一种纯粹的、来自生命本源的恐惧所取代。
然后,湮灭开始了。
如同被投入虚无之火的纸偶。距离钟离子期最近的那一圈黑龙修士,连挣扎的残影都未能留下。
他们的躯体、甲胄、兵器,由外向内,毫无征兆地崩解、消散,化为一缕缕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灰烬尘埃。
没有惨叫,没有能量爆发的光华,只有一片死寂的、迅速扩大的空白区域。
更远处的修士惊恐欲绝,试图催动法力遁逃或抵抗。
然而,他们周身的空间早已扭曲得如同破碎的琉璃镜面。奔涌的黑雾法力甫一离体,便在无形的法则碾压下寸寸消融。
有人保持着冲锋的姿态凝固在原地,身体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有人则如同被无形巨手攥住,在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中,骨骼与内脏被生生压爆,却连一滴血都未能溅出,整个人形轮廓向内坍缩、模糊,最终归于虚无。
整个庞大的战场,此刻变成了无声的屠宰场。毁灭如同涟漪般以那道混沌身影为中心,精准而冷酷地蔓延、收割。
南羿单膝跪在血泥之中,浑身骨骼都在那无处不在的威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剧痛撕扯着他的每一寸神经,眼前阵阵发黑,濒死的晕眩感如潮水般涌来。但他布满血污的脸上,那双几近涣散的瞳孔,却死死地、贪婪地追随着空中那道身影。
缠绕布条的手掌深深抠进冰冷的泥土,不是因为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而是因为那从灵魂深处迸发出的、近乎痉挛的巨大激动,生的希望,伴随着眼前这神罚般的毁灭景象,正以前所未有的力量,灼烧着他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
他看见,钟离子期那双仿佛蕴藏着无尽虚空与寂灭的眼眸,淡漠地扫过下方炼狱般的战场,最终,似乎极其短暂地,落向了他所在的这片血污之地。
……
南羿的意识便彻底沉入无边黑暗,人事不省。
当沉重的眼皮再次艰难掀开,刺目的光线让他恍惚了许久。
意识如同沉船缓缓浮出深渊,他才惊觉,时光竟已悄然滑过整整三个月。
周遭的空气弥漫着硝烟散尽后特有的、混杂着血腥与焦土的沉闷气息,无声宣告着那场浩劫的终结。
消息如同冰冷的铁锈渗入他的感知:战争结束了,一场代价惨重、尸骸遍野的?惨胜?。
而那个名字——钟离子期,则被刻在传说里,传颂着他如何以一己之力,在绝境中力挽狂澜,为羽族挣得了这喘息的一隅。
胜利的荣光下,是无法忽视的遍地疮痍与难以计数的牺牲。
力挽狂澜的功臣,钟离子期本人,却在战争落幕的硝烟尚未彻底散尽之际,便已决然离开了这片浸满血泪的南方大陆。
他的身影消失在天地中,仿佛完成使命后卸下重担的倦客。
他所奔赴的终点,并非凯旋的殿堂,而是当初诀别的那片山崖。
脚步带着不易察觉的急促,视线急切地扫过嶙峋的石壁、熟悉的草木。然而,山风依旧,空谷寂寥。崖边,没有了那抹魂牵梦萦的青衣素影。
目光所及,唯有一纸素笺,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岩石上,被风轻轻掀动着边角,像一个无声的句点。
他拾起信笺,指腹触到微凉的纸面,展开。
那熟悉的笔迹跃入眼帘,每一个字都像一根无形的针:
?见字如唔,展信舒颜。?
?子期,你的未来才刚刚开始,你不应该在我身边看未来,你会有自己的人生,你会有自己的朋友,你会有喜欢的风景。?
?见自己,见众生,见天地。?
?希自珍卫,至所盼祷。?
字字清晰,字字如刀。最后那句“至所盼祷”的祝愿,此刻读来却像最苦涩的诀别。
视线长久地凝固在“青衣”二字落款的位置,仿佛要将那墨迹看穿。
山风呜咽着卷过崖顶,拂动他未束的鬓发。
一种巨大的、冰冷的孤寂毫无预兆地攫住了心脏,沉甸甸地往下坠。
他攥紧了信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眼眶终究是承不住那份汹涌而来的悲凉与失落,骤然泛起深重的红,滚烫的湿意模糊了眼前清隽的字迹。
青衣……终究是离开了。
这空荡荡的山崖,只余下他一人,和手中这页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离别。
……
妖界的血色黄昏终于被涂山九卿亲手掐灭。
前任妖皇陨落留下的权力真空,曾如溃烂的疮口,诱发了群妖最原始的贪婪与暴虐。
大妖们为争夺领地掀起滔天战火,弱小的生灵在铁蹄与妖术下哀嚎湮灭,尸骸堆积成山,怨气遮蔽天穹,那是妖界最漫长、最黑暗的动乱岁月。
直至那抹代表着绝对力量与正统的身影归来。
涂山九卿,前任妖皇之子,流落归来的妖界太子,血脉纯正的九尾天狐。
他的回归,便是终结的开始。面对汇聚了百万之众、气势汹汹的叛军,他甚至不屑于多看一眼。
只一抬手,苍穹为之变色,沛然莫御的妖力化作湮灭一切的洪流,无声扫过。
刹那间,百万叛军如被投入熔炉的沙砾,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彻底化为齑粉,随风飘散。
天地为之肃清,只剩下死寂,以及那悬于天际、俯瞰众生的孤高身影。
雷霆手段,瞬间荡平乾坤。
涂山九卿以无上威能,只手挽天倾,将濒临破碎的妖界强行拉回秩序轨道。
在万万妖族山呼海啸般的跪拜与敬畏目光中,他踏着无形的阶梯,一步步走向那曾经属于他父亲的、象征着妖界至高权柄的妖皇宝座。
玄色皇袍加身,九尾虚影在他身后如开屏的孔雀翎,散发着令众生俯首的威压。
他面无表情地接受朝拜,深邃的紫瞳中不见半分登临绝顶的喜悦,只有一片沉寂的、万古寒冰般的漠然。
与此同时,“涂山九卿”与“钟离子期”这两个名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挟裹着妖界平叛与惊天修为的消息,在广袤的修仙界掀起了滔天巨浪。
仪式甫一结束,甚至连象征性的庆典都等不及,新任妖皇涂山九卿便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流光,急急赶回那座熟悉的山崖。
帝冠冕旒尚在耳边轻晃,心头那份难以言喻的急迫却已冲散了所有登基的喧嚣。
他想让她看到,亲眼见证他重归王座。
这份荣耀,唯有她在侧,似乎才算圆满。
然而,当他的身影穿透云层,落在崖顶时,看到的却非期待中那双含笑的眼眸。
只有钟离子期。
他枯坐在崖边最突出的岩石上。
夕阳的余晖将他孤寂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拖入深不见底的悬崖阴影里。
风吹动他散落的发丝和衣袍,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萧索与荒凉。
涂山九卿心下一沉,某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甚至没有开口询问,只是目光凌厉地扫过空荡荡的崖坪,属于青衣的气息,淡得几乎捕捉不到。
就在这时,空间传来一丝极细微的涟漪,一封素白的信笺,如同被无形的风托着,凭空出现在他摊开的掌心。
熟悉的字迹,锋芒内敛却透着决绝。
指尖微微发颤,他迅速展开。
信的内容,与钟离子期收到的那封,何其相似。
无非是些超脱的话语——“去见自己,见众生,见天地”。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涂山九卿的眼底。
原来如此。
原来青衣走了。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捏着信笺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什么见自己见众生见天地!
在他君临妖界、最需要她在身边分享这份荣光的时刻,她却选择了离开!
像抛弃一件无用的旧物,像逃离一片纷扰的泥沼。
?她抛弃了他?。
这个认知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撞击在他刚用铁血铸就的心防上。
那点因登基而强行压下的、对青衣独有的在意与依赖,此刻化作汹涌的酸楚和尖锐的刺痛,瞬间冲垮了帝王的威仪。
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冲出眼眶,不受控制地滴落。
一滴,两滴……重重砸在信纸上,迅速晕染开墨迹,恰好落在“见天地”三个字上,模糊了青衣最后的寄语。
山风吹过,卷起信纸一角,也吹散了他脸上那两行冰冷的湿痕。
堂堂九尾天狐,妖界新皇,竟在此刻,为一个不告而别的女子,落下泪来。
那泪水砸在信纸上的轻微声响,在这死寂的崖顶,竟比雷霆更为震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