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羿怔怔地望着钟离子期消失的地方,那片虚空仿佛还残留着金色光尘的余温。
他失神地呢喃,声音干涩:“他……死了吗?”
像是在问自己,又像在向这片死寂寻求答案。
随即,一个近乎扭曲的念头在心底升起,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能察觉的茫然,“他真的死了……我……我应该高兴的。”
可为何胸腔里只有一片冰冷的空洞?
墙上的玄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尤其是栖梧那毫不犹豫、倾尽全力的必杀一击。
剧烈的疼痛撕扯着他的半边身体,但他的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咧开,露出一个混杂着血沫和极端得意的狞笑。
死了……哈哈,死了!死透了!狂喜如同毒药般在他心中蔓延。
离曜死了,现在离曜的儿子也被他的亲生母亲亲手轰成了飞灰,死人,终究是争不过活人的。
栖梧方才那不顾一切的保护,那滔天的杀意,都是为他玄羽而发,这铁一般的事实狠狠灼烫着他的心,给了他前所未有的、扭曲的满足感。
“哈哈……哈哈哈……”玄羽抑制不住地狂笑起来,每一声大笑都牵动着他焦黑的伤口,咳出更多的鲜血,但他毫不在意,这痛楚此刻竟带着一丝甜蜜,“咳咳……哈哈哈……”
他像个疯子一样,在濒死的边缘品尝着这病态的“胜利”。
栖梧无暇顾及玄羽的癫狂,她强压下心中那丝莫名的不安,迅速将玄羽从凹陷的墙壁中“抠”了出来。
几颗光华流转、蕴含磅礴生机的顶级疗伤丹药被她毫不犹豫地塞进玄羽口中。
“咽下去!”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玄羽艰难地滚动喉咙,混着腥甜的血水将丹药吞下。
清凉的药力瞬间化开,开始修复他受损的内腑和筋骨,被震伤的经络传来麻痒的再生感。
然而,那半边被朱雀神火触及、彻底碳化的躯体,却如同顽石般毫无反应,焦黑的皮肤和肌肉没有丝毫复原的迹象。
世间丹药,确实难以修复这源自朱雀本命神火的恐怖创伤。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那些原本飘散在空中的、闪烁着微弱金光的灰烬,并未真正消失,它们仿佛受到了无形的召唤,骤然间重新汇聚,一点火星在灰烬中心亮起,紧接着——
轰!?
金色的火焰毫无征兆地冲天而起,并非温和的姿态,而是带着焚尽万物的暴烈。
火焰如同拥有生命的狂潮,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四面八方席卷、吞噬。
顷刻之间,半个城主府化为一片沸腾的金色火海。
极致的高温扭曲了空气,坚硬的玉石地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华丽的廊柱梁木在火焰中无声地化为灰白的飞灰。
这景象既带着毁灭的极致恐怖,又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神圣而壮烈的美。
“跑啊!快跑!”
“好热!好烫!”
城主府内幸存的婢女和仆从们惊恐万状,尖叫着、推搡着逃离这片绝地。
那金色火焰散发出的威压,让所有羽族血脉都感到了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这火,真的能彻底烧死他们这些“鸟”。
栖梧撑开护体灵光,抵御着恐怖的热浪,护着重伤的玄羽急速后退。
玄羽被那映照天地的金色火焰晃得眯起了眼,透过火光和剧痛,一个只存在于古老卷轴最深处的传说,毫无征兆地击中了他的脑海。
“涅盘……重生?”他浑身一震,嘶哑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死死盯着那片仿佛要焚尽一切、却又蕴含着无尽生机的金色海洋。
难道传说……是真的?!
灼热!粘稠!仿佛置身于融化的青铜熔炉深处!
国师匍匐在那翻滚着金色流火的地面上,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像在吞咽滚烫的烙铁。
这纯粹南明离火的灼烧,已让他五脏如焚,经脉欲裂,真正是?半死不活?。
他浑浊的眼珠惊恐地转动,死死盯住火海中心。
“涅盘…是涅盘重生的前兆!”一个近乎绝望的念头如同冰锥,狠狠刺入玄清子的脑海,瞬间压倒了所有伤痛。
朱雀涅盘,浴火重生,那是焚尽旧躯、涤荡污秽的神圣仪式。
而他,玄清子这个屡次设计陷害、甚至妄图碾碎朱雀傲骨的始作俑者…
一旦涅盘完成,新生的朱雀神火?第一个要焚灭的祭品?,必然是他,这个认知带来的恐惧,比身体的痛苦强烈万倍。
求生的本能如同垂死野兽的最后嘶吼。
玄清子强忍着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灼痛,将仅存的一丝法力死死锁在残破的丹田。
他像一条被剥了皮的、剧毒的蜥蜴,趁着领域中心那毁灭性的威压似乎还在凝聚、无暇他顾的刹那,用肘部和膝盖,?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将自己焦黑的身体一寸寸、一寸寸地向领域那扭曲翻滚、看似是边缘的炽热光晕处?挪?去。
每一寸移动,都如同在滚烫的刀尖上爬行。汗水瞬间蒸发,只留下盐渍和更深的灼痛。
他不敢抬头,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心中只有一个疯狂咆哮的念头:?逃出去,在涅盘完成之前,必须逃出这火焰炼狱,否则,灰飞烟灭就在顷刻之间。
“轰——!!!”
滔天的金色神火如挣脱束缚的狂龙,自废墟中咆哮着冲天而起,那焚尽万物的烈焰在半空中疯狂凝聚、塑形,最终化作一尊遮天蔽日的庞然巨影。
朱雀,
真正的朱雀!?
祂的身躯庞大到遮蔽了小半个七宿城的天空,每一根流转着赤霞与金辉的翎羽都如同最瑰丽的星辰熔铸,完美无瑕,散发着令天地失色的神圣与巍峨。
祂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言的宣言——南方之神,炎帝,于此涅盘归来。
整个南州七宿城,所有的羽族,无论身处何地,无论在做何事,在这一刻都心有所感,不约而同地抬起头颅。
当那燃烧着、无限高贵华美的巨影映入眼帘的刹那,血脉深处沉睡亿万年的烙印轰然觉醒。
那是源自灵魂的、无法抗拒的终极召唤,臣服!膜拜!为神明献上一切!
“扑通!”“扑通!”“扑通!”
如同被无形的巨浪席卷,七宿城每一个角落的羽族,无论老少强弱,皆心甘情愿、五体投地,朝着那天空中的神明匍匐下去。
整个城池,只剩下火焰燃烧的轰鸣与亿万生灵虔诚的静默。
残破的城主府内,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峦压下。
南羿双腿一软,甚至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来,砰然跪倒在地,头颅深深埋在尘埃里,身体因血脉的悸动和灵魂的恐惧而剧烈颤抖。
栖梧周身环绕的灵力护罩在朱雀现世的神威面前如同薄冰,“啵”的一声悄然破碎。
她踉跄一步,最终也带着无法言喻的震惊与彻骨的明悟,重重跪下。
所有的迷雾在此刻被神火烧穿,钟离子期那双金色的竖瞳,那源自灵魂深处的熟悉感……
原来如此!原来当年她与离曜日夜祈盼、渴求降临的朱雀神子,早已来到身边。
却被掉包!被漠视!被欺凌!
巨大的悔恨如同一柄冰冷的利刃,瞬间刺穿她的心脏,痛得几乎窒息。
她明白了,这份母子之缘,已被她自己亲手斩断,终其一生,再无挽回可能。
玄羽更是被那纯粹的血脉压制死死摁在地上,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心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与绝望。
唯有一人例外——玄清子。
那渺小如尘的身影,在神威充斥天地的此刻,竟是唯一不受血脉压制的存在,或者说他已惊恐到超越了本能。
他趁着所有人匍匐、神明初诞的间隙,将毕生修为榨取到极致,化作一道狼狈不堪的流光,不顾一切地朝着城外亡命飞遁。
什么身份,什么尊严,在绝对的死亡面前都不值一提,他只想逃离这片即将成为他坟墓的天空。
然而,他的动作,在天空那双刚刚睁开的、燃烧着太阳般金色火焰的竖瞳中,清晰得如同掌上观纹。
朱雀的目光,淡漠地落向了那道仓皇逃窜的黑点。
“!!!”
被锁定了,玄清子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灵魂深处发出凄厉的尖啸。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目光中蕴含的、足以焚尽轮回的审判意志。
“不——!!!”他嘶吼着,燃烧精血,将速度催逼到前所未有的极限!快!再快!
天空中的朱雀,只是平静地、近乎随意地眨了一下祂那巨大的、燃烧的眼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一瞬。
下一刻——
无声无息,甚至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下方亡命奔逃的玄清子,就像一颗脆弱不堪的沙粒,撞入了无形的、绝对炽热的毁灭熔炉。
他整个人,连同他所有的法宝、残存的法力、惊恐扭曲的表情、甚至构成他存在的灵魂本源……
在那道淡漠的目光注视下,如同被投入烈阳的冰晶。
瞬间,湮灭。
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物理意义上,?真的没了?。
仿佛他从未在这片天地间存在过。
空气中,只留下一丝微不足道的灼热余韵,以及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绝对的空无。
城主府的废墟上空,巨大的朱雀缓缓收回了视线。
金色的神焰在祂华美的羽翼上静静流淌,焚尽污秽,只余下纯粹的神威,无声地笼罩着整座匍匐的城池。